傍晚五点五十九分,蒂蒂?华伦警长的心情不错。她拿到了一纸搜查令,获准检查杰森的卡车。她还与一位负责注册性犯罪者的假释官定好了约会。更妙的是,今晚正好赶上社区的垃圾收集日。
她和米勒驾车在南波士顿转悠,摸清地形走向,顺便也想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根据罗贝尔探员的汇报,”米勒说道,“琼斯今天下午没什么活动。没有访客,没有办事,没有活动。他似乎一直在家陪着女儿,做他自己的事。”
“去他的卡车那边了吗?”蒂蒂很想知道这个。
“没有,他甚至连家里的门都没开过。”
“哼,”蒂蒂说,“他是在电脑上忙活吧?你的人应该能透过厨房窗子,看到他坐在电脑旁边。”
“我也问了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是不确定。下午的阳光让他看不清厨房窗户那边的情形。但警官根据职业习惯做出的评估是,琼斯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陪他的孩子了。”
“有点意思。”蒂蒂说,而且她确实这么认为。当一个人心爱的伴侣失踪之后,看他怎么表现,往往是探员获取信息的重要来源。失踪者的伴侣是不是照常干自己的事情?是否会突然邀请一位新女性朋友过来,以便“安抚”自己?或者四处奔走,购买催化剂或是不同寻常的器械?
而在杰森的身上,他的行为似乎是通过那些他没有做的事情被刻画出来的。没有亲朋好友过来帮他渡过难关,帮忙照看孩子。没有去本地的办公用品店打印失踪妻子的照片。也没有去邻居家短暂拜访,进行例行询问:嗨,你碰巧见过我妻子吗?或者昨天晚上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噢,顺便再问一下,看见过一只橙黄色的猫吗?
杰森?琼斯的妻子失踪了,而他什么也没有做。
这情形就像是他不希望找到她似的。蒂蒂觉得这就是本案吸引她的地方。
“好吧,”现在她开口道,“考虑到杰森现在守口如瓶,我想,我们的第一站应该是去艾丹?布鲁斯特的假释官那里。有嫌疑的丈夫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中。现在该去多了解了解犯下重罪的邻居了。”
“我也这么认为,”米勒警探说道,“要知道,明天早上恰好是附近的垃圾收集日。”他冲着路边开始增多的那些垃圾桶点了点头。房间里的垃圾是私人财产,需要搜查令才能检查。可是路边的垃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我派一位警员过去,把琼斯家的垃圾捡起来带走,你觉得怎么样?这样我们早上就有点东西可以分析了。”
“啊哈,米勒警探,你真是想我所想啊。”
“我在努力。”他谦虚地答道。
蒂蒂冲他挤了挤眼睛,然后掉头往市里面开去。
在一间充当办公室的毫无特色的屋子里,科琳?皮克勒尔同意跟他们会面。地板是浅灰色的油布,墙面涂成了战舰上那种灰色,而她的文件柜则装饰着深灰色的云状花纹。与之形成反差的是科琳自己,她身高1.8米,有着运动员的体格和亚马逊女战士的气质,一头火红的浓发,穿了件红色男式夹克,里面是一件夹杂着橙色、黄色和红色的五彩斑斓的T恤。当她刚从桌子后面站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在一间灰蒙蒙的银行办公室里,突然点燃了一支火炬。
她轻轻松松地三步就跨过了房间,热情地和他们握手,然后示意他们坐在桌子对面两把低矮的蓝色椅子上。
“请原谅这间办公室的简陋,”她欢快地宣称,“我的工作主要是跟性犯罪者们打交道,而美利坚合众国似乎认为,除了灰色之外的其他任何颜色都会对他们产生过度刺激。显然,”她打了个手势,“我不同意。”
“你的工作主要是跟性犯罪者们打交道?”蒂蒂惊奇地问道。
“没错。他们算是表现最好的一群假释犯人了。毒品贩子和入室盗窃的小偷一嗅到监狱外面的新鲜空气就忘乎所以了。我找不着他们,没法让他们填写哪怕一张表格,不能保证他们来开会。但另一方面,大多数性犯罪者,却急于取悦我。”
米勒向上盯着皮克勒尔,好像他正在经历某种宗教仪式。“真的?”他说,抚摸着自己稀薄的棕色小胡子,检查一下它的形状,然后又开始把胡子理顺。
“当然。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被吓得够呛。蹲监狱对他们来说是最糟糕的经历,而他们绝对不想再回到那里去。他们非常地服从,甚至急于讨好你。说真的,最顽固的恋童癖者几乎都会每天来我这儿报到。我是跟他们保持联系的唯一成年人,我高兴,他们就安心了。”
蒂蒂扬起眉毛,坐了下来。“这么说,他们不过是一帮安分守己的家伙。”
皮克勒尔耸耸肩膀。“跟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当然,你要不是觉得他们中间的某个人干了坏事,你也不会来这儿。说吧,是谁?”
蒂蒂查看了一下她的笔记。“布鲁斯特。艾丹?布鲁斯特。”
“艾丹?布鲁斯特?”皮克勒尔重复道,“没可能!”
“有可能。”
这回轮到皮克勒尔扬起眉毛了。但随后她就转向身后第一个灰色的金属文件柜,开始在里面翻找起来。“B……B……布鲁斯特。艾丹?布鲁斯特。找到了。不过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他是个好孩子。”
“作为一名注册性犯罪者。”蒂蒂干巴巴地补充道。
“哦,别这么说。现在看来,这个系统最大的敌人就是它自己。首先,系统会诽谤整个阶级都是罪犯。接着,系统会为了自身利益,创造出一个过于庞大的罪犯阶层。一方面,你强奸三十个孩子,你是个注册性犯罪者。另一方面,一个十九岁的男孩跟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发生了两厢情愿的性行为,他也是个注册性犯罪者。这就好像是说,一个连续杀人狂和一个把妻子眼眶打青了的家伙是一回事。当然,他们俩都是人渣,但渣的程度不一样。”
“那么,艾丹?布鲁斯特算是哪一种性犯罪者?”蒂蒂问道。
“他就是那个十九岁的男孩,跟自己十四岁妹妹的朋友发生了两厢情愿的性关系。”
“他为此被判刑?”
“他为此在监狱里蹲了两年。如果她再小一岁,他就会被判处二十年徒刑。这能让一个男孩学会管好自己的裤子拉链。”
“十四岁还太小,不知同意会有什么后果,”米勒开口道,他最后总算坐了下来,“十九岁的男孩应该更清楚。”
皮克勒尔没有辩解。“布鲁斯特需要用他的余生去吸取这个教训。要知道,成为一名性犯罪者是张有去无回的单程票。布鲁斯特在将来三十年里也许都不会再犯罪,可他仍然甩不掉性犯罪者的帽子。每一次当他申请工作的时候,租赁公寓的时候,或者穿越国境的时候,他的身份都会在系统里跳出来。对于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个沉重的包袱。”
“他适应得怎么样?“蒂蒂问道。
“还不错吧。他加入了一个为性犯罪者成立的心理治疗课程,并且正在参加每周举行的援助小组会。他有一间公寓,一份工作,表面上看,他生活得一切正常。”
“他有一间公寓。”蒂蒂说。
皮克勒尔飞快地说了个地址,跟蒂蒂的团队在性犯罪者登记系统里已经找到的地址一样。“房东知道他的底细吗?”蒂蒂问道。
“我告诉她了,”皮克勒尔答道,“就他的犯罪性质而言,并不需要这么做,但我总觉得防患于未然比较好。要是房东过后才发现这个情况,并且出其不意地赶走艾丹,会给他造成很大压力,也许他会流落街头。作为艾丹的假释官,我觉得我有义务帮助他免除不必要的痛苦。”
“房东听了他的情况后,作何感想?”
“她要求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还要求把我的号码设为快速拨号。然后她似乎就放心了。要是你知道有多少人跟她一样的想法,你会感到吃惊的。人们只是想预先知道。”
“邻居们的反应如何?”蒂蒂追问道。
“没有告诉邻居们,或是当地的警察局,”皮克勒尔说,然后机敏地补充道,“布鲁斯特的性犯罪者身份没有暴露,当然,我觉得考虑到他的风险评估和近期表现,这挺正常。”
“你的意思是……”米勒接着盘问。
“我的意思是,布鲁斯特表现得还不错。他一直住在同一个地方,干着同一份工作,每周参加同一个互助小组,至今快两年了。假释犯如果都像艾丹?布鲁斯特这样就好了。”
“又一个俗套的洗心革面故事。”米勒调侃道。
皮克勒尔耸耸肩膀。“俗套得就像大家想看到的一样。听着,我在这一行已经干了十八年,我的假释犯人中,有百分之六十能找到出路,也许不是第一次被假释的时候就可以,但他们最终做到了。至于另外的那百分之四十……”她又耸了耸肩膀,“有一些会重新蹲监狱,有一些会酗酒致死,还有极少数人会选择自杀。确切地说,他们是没有再度犯罪,但我不知道,这能否叫做成功。然后,还有这些像艾丹?布鲁斯特一样的人。从一位假释官的观点来看,他是个不错的家伙,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他在哪儿工作?”蒂蒂皱眉问道。
“一家本地车行。维托车行。艾丹的动手能力强。这很有帮助,他比别的假释犯更容易融入主流社会。”
蒂蒂把这记了下来。“你说,他到维托车行工作已经两年了。”
“他是车行里最棒的机修工,”皮克勒尔特别补充道,“他的老板,也就是维托,对他赞不绝口。明智的就业选择,做得很好,这对他确实重要,尤其是他现在要承担自己的费用。”
“什么费用?”米勒想知道。
“心理治疗课程的费用。性犯罪者们要承担自己的治疗花费。就拿布鲁斯特的案例来说,他每周需要为自己参加的援助小组活动支付六十美元。然后,每十个月做一次,每次要花二百五十美元,确保他没有偏离正确的轨道。要是他戴着脚铐,他也得为此付费,但他还算走运,在GPS变成标准操作程序之前就住到了那条街上。”
“你是说,他不能出现在孩子们周围。”蒂蒂说道。
“太对了。所以,即便是在他工作的维托车行,布鲁斯特也只能跟车子打交道,他绝对不能出现在前台。毕竟,你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来一名带着两三个孩子的女性。”
“但他是个好雇员。”
“最棒的。”科琳粲然地冲他们笑了一下,“维托能让布鲁斯特累死累活,而那孩子却连半句抱怨都没有,因为他俩心里都清楚,布鲁斯特不会就这么放弃,再找另一份工作。人们觉得性犯罪者很难找到工作。事实上,总有那么一些‘聪明的’老板,他们正巴不得雇佣性犯罪者呢。”
现在,米勒皱起了眉头。“听起来,这是小可怜艾丹?布鲁斯特的故事。就因为他身不由己地对十四岁大的孩子下了手,现在我们就都得替他抱不平了?”
“我可没那么说过,”科琳平静地回答道,“法律就是法律,不容侵犯。我只是说,在大多数司法体系中,你犯了罪,你就要服刑。布鲁斯特坐过牢了,可他现在仍然在服刑,而且他的余生也将如此。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假如他当时杀了那个女孩,而不是睡了她,可能他的境况还会好点儿。作为司法体系中的一员,我对这样的分析实在感觉不怎么样。”
不过,蒂蒂已经在想别的东西了。她转向米勒。“你知道琼斯夫妇在哪儿保养车子吗?”
他摇了摇头,在本子上记下。“我会查出来。”
“琼斯夫妇是什么人?”科琳问道。
“杰森?琼斯和桑德拉?琼斯。他们和艾丹?布鲁斯特住同一个街区。只是昨天夜里,桑德拉?琼斯忽然失踪了。”
“是这样啊。”科琳叹了口气。她坐回自己的椅子里,双手抱在自己长着火红头发的脑后。“你觉得艾丹和这件事有关系?”
“我们不得不这么想。”
“桑德拉?琼斯多大年纪?”
“二十三岁。在中学里教六年级的孩子。有个四岁大的女儿。”
“那么,你觉得是艾丹在深夜里,把这位母亲从她的住所里绑架走了,在她丈夫在家的情况下?”
“她的丈夫在外面工作——他是本地一家报纸的记者。”
科琳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不是在想布鲁斯特对她的孩子有兴趣吧?艾丹有过四五次测谎经历,他必须坦承他的全部性生活史。在他身上从未发现过恋童癖的倾向。”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蒂蒂说道,“只不过,桑德拉?琼斯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而且,让我们正视事实,二十三岁可算不上年纪大。事实上,她跟布鲁斯特恰好同岁吧?”
科琳点点头。“没错。”
“所以,眼下我们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妈妈,和一个注册性犯罪者,跟她住得不远。艾丹是不是碰巧也长得挺好看?”
“是的。他有一头浓密的金发和一双碧蓝的眼睛。看上去像个冲浪运动员,但长得更乖巧些。”
米勒翻了翻白眼。
不过,蒂蒂还是在继续抽丝剥茧地发挥她的理论。“所以,桑迪的丈夫大多是晚上工作。也就是说,她跟女儿有很多时候需要单独待着。也许某个晚上,她带着女儿在外面的院子里玩,艾丹经过时,他们就有可能开始对话。又也许,这种对话会发展成某种关系,而这种关系会……”
“让她和他私奔?”科琳补充道。
“也可能他们之间发生了争执。她发现了他的过去,很不高兴。毕竟,他离她的孩子不远,而且从大多数人的汇报来看,桑德拉?琼斯会为自己的孩子做任何事情。”
“所以他就把她杀了。”科琳不带感情地说道。
“正如你刚才所说,为了不再度进监狱,这些家伙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么,艾丹?布鲁斯特引诱了这位住在街道那头的孤独主妇,然后为了掩盖行踪,又把她杀了。”
轮到蒂蒂耸肩了。“比这更稀奇的事情都发生过。”
科琳叹了口气,随手拿起一支铅笔,用带橡皮擦的那头在自己的桌面上敲了一会儿。“好吧。就他的档案来看,我觉得你判断有误。艾丹以前经历过一段高度危险的关系,他为此饱受惩罚。考虑到这一点,我觉得,他要是看见一个像桑德拉?琼斯那样的女性出现在她自家的院子里,他只会掉头往反方向走。没必要挑战命运,对吗?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桑德拉?琼斯失踪了,而艾丹?布鲁斯特不巧又是住在同一条街上的注册性犯罪者。协议就是协议,所以我们最好还是查查他。”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科琳用笔在桌面上又敲了两下。“时间?”
“当然越快越好。我们要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做些工作。到明天早上七点,桑德拉?琼斯的失踪时间将会超过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她会被列入官方的失踪人士名单中,而媒体会……”
“会蜂拥而至,就像蜜蜂见了蜜一样。”
“你明白就好。”
科琳哼了一声。“你刚才说,她很漂亮,是个年轻妈妈,还在本地教书。”
“没错。”
“你们惨了。”
“对,我们肯定惨了。”
“好吧。我相信你。我今晚会给布鲁斯特打个电话。去他的住所走动走动,询问他最近有哪些活动。看看我是否能查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帮助更进一步的调查。”
“我们很乐意帮你打这个电话。”
科琳停下了手中的笔。“那不行。”她坚决地说。
“你并不是法院代表,”蒂蒂反对道,“就算你在他的住所看到了鲜血、暴力留下的痕迹或者杂乱的场面,你也不能把它当做证据。”
“我会给你打电话。”
“那会让布鲁斯特有所警觉,知道我们要来了。”
“那我会让他跟我坐在沙发上,一起等你们来。听着,我是艾丹的假释官,也就是说,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去和他建立起一种关系。如果是我提问他,我和他在这两年的来往经历会让他回答。而如果是你提问他,他只会闭嘴不答。你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蒂蒂抿紧了嘴唇,坚持和退让的念头在心里一时相持不下。
“他是个好孩子,”科琳柔和地劝说道,“说真的,我实在怀疑这是不是他做的。”
“你以前遇到过这种事吗?”米勒平静地开口说,“你管辖下的性犯罪者,再次犯了案?”
科琳点头。“有三次。”
“你预见到了他们的再度犯案?”
科琳?皮克勒尔又叹了口气。“不,”她轻声承认道,“所有这三次……都毫无预兆。他们看来都好好的。他们顶着压力。直到某一刻……他们突然崩溃。那就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