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结实的跑鞋和可靠的指南针——
如果我不知道要往地图上的哪条路走,
那它们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被坐在床边的班尼惊醒了,他试图把我那稀疏、笔直的头发编成辫子。
我感觉像是在半夜里,一个噩梦潜伏在我心底。好像是厄尔扬试图给我穿上救生衣。“但我不过是要钻进一个壳里去,”我想说,但我四下张望时,到处都看不到陆地。我呻吟了一声。
班尼从我身上爬过去,爬到床的最远端,开始编我那边的头发。“我们应该让你看看你扎辫子的样子,”他说。“不过你睡过了晨间挤奶时间。”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皂气味。
“滚开,乡巴佬,”我粗声粗气地说。“带上你的奶牛,走开!给我端杯牛奶咖啡到床上来,外加羊角面包和报纸的评论版面!然后你就可以去听农业新闻了!”
他将辫子扭在一起,盘在我头顶上,然后用一根足有自行车轮胎那么粗的橡皮筋绑好。“你明天在牛栏里干活就应该这样扎,”他说。“脚套威灵顿长统靴,一路摇摇摆摆地走着,屁股跟着摆动,给牛们讲口蹄疫。”
走路摇摆那是铁定的了。因为我的双腿间全都肿了。
“瞧看看,如果你没留意没上栓的公牛会发生什么”他满意地说。
我们下楼进了厨房,我继续嚼我们在加油站买的面包。班尼一口一口舀着稀饭和苹果酱往肚子里填,就好像他的两条腿是中空的。他问我我会不会做面包,我说我认为面包是树上长的,你要么在它还是小面包卷的时候就摘下,要么让它长大成熟,长成肥大的面包条。
他笑了,但笑声听起来有点儿勉强。
然后他把我拖到外面去看他的产业,迫不及待地把一切指给我看。我只是点着头,说啊哈,噢呵,嚯,是的,好先生。感觉还不赖,因为农场位于一处美丽的地方:绵延的青山环绕四周,秋天最后一点金黄的树叶点缀着这幅美丽的画卷。轻薄的雾气从他刚为冬天犁过的肥沃的黑土地上飘过。闪亮的花楸浆果,他母亲过去常常用它来做美味果酱,他跟我说过……巨大的塑料袋里装满了某种酸模 ,整齐地排在谷仓后。最后是牛栏,里面装满了饱食终日,睡意朦胧的奶牛——我这辈子从未见过一头真正的牛;它们不像是真的。
我兴奋地径直朝犊子栏走去,让眼神迷离的小牛犊吸允我的手指,然而班尼把我拖开了,急切地向我显摆他的新肥料处理系统的优良之处。他不会觉得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吧?羊还在外面,“我们得赶紧将它们赶进去!”他说。我们?
我感觉自己身处他人的梦中。某女打算嫁给一位迷人的农场主,他有二十头奶牛。外加小牛犊。尽管她从来没想要这些,却已经很习惯做一个老女仆了,也许她还要带着一只猫。还得不时找情人才能让她的荷尔蒙保持平衡。
这太像玛尔塔的谬论。是的,至少以二十四小时来衡量是太像了。但我没有说出口。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然后我说我想回家,当然了,他很紧张。这一天来,我受够了十字绣和肥料处理小机械。我需要把我纵欲过度的下身浸泡到热水澡里好好呵护一番,读读报纸,听点儿波开里尼 音乐,躺在干净的白床单上,喝点儿凉茶。
我需要好好想想。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想法组合成可以接受的词句,班尼就直接从冰箱里拿出一公斤冻绞细牛肉扔给我,急切地说:用它给我们做晚餐肯定妙不可言——是让我做肉丸吗?我的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到那一大块冷冰冰的肉上,然后又回到他身上。接着我详细地分析说我还处于文化冲击状态,需要先回到自己住处冷静一阵。
他看着我,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头上那根长天线在我脸上移动。是的,他对别人的感受很敏感。不过我想:如果你每天要和我们迟钝的朋友——动物打交道,你就不得不如此。
他春风般的笑容蒙上了一层乌云。
“没问题。我送你,”他只说。“这里周日没有公车。”
于是他开了四十公里的车送我回城,一路上,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毛茸茸的羊毛帽,他在大街上放下了我。因为他要急着回去挤夜间的奶。
当我打开门,在公寓里四下环顾我们昨天制造的凌乱场面,我的心情又改变了,我重回到外面的楼梯平台上。是不是只要我接受了那块冷冻肉的挑战,他的笑容就不会熄灭?
尽管这样,我也没法将它变成肉丸;也许这就是最令人头疼的地方。厄尔扬和我都吃素,自从他死后,我厨房里唯一的肉丸是买来的冰冻、预包装好的。我还在家里和妈妈同住的时候,我就没有把自制肉丸放在眼里。而妈妈才不会让黏糊糊的绞肉弄脏她的公主小德西雷那双读书人的手。
现在,就算我请求她,她也不能教我了。上次我去看她,她叫我卡琳妹妹,并数落我说没有人给她端咖啡。
我又转身走回到公寓里,开始放洗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