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鼙惊破霓裳,海棠亭北多风雨。
歌阑酒罢,玉啼金泣,此行良苦。
驼背模糊,马头匼匝,朝朝暮暮。
自都门宴别,龙艘锦缆,空载得,春归去。
目断东南半壁,怅长淮、已非吾土。
受降城下,草如霜白,凄凉酸楚。
粉阵红围,夜深人静,谁宾谁主?
对渔灯一点,羁愁一搦,谱琴中语。
——汪元量 《水龙吟 淮河舟中夜闻宫人琴声》
公元1125年十月七日,宋徽宗宣和七年,金兵攻伐北宋,迅速拿下燕山府,继而进军太原。消息传至汴京,朝野震动,百官失色,而那个在醉杏楼倚红偎翠的宋徽宗却断然下令:“不准妄言边事。”
北宋九个皇帝,徽宗赵佶最不成器。他是典型的风流天子兼败家子,每天都变换着花样取乐,蹴踘、狎妓,无所不能,又好和臣下嬉戏,在大殿上学汉武帝骑到大臣背上,而大臣们也都仿效他,争先恐后地嬉戏,闹得很不像话,一时间,庄严的朝堂仿佛街市里的杂耍“勾栏”。无独有偶,他还在宫里装成叫化子,招惹宫女寻求刺激,甚至半夜翻出宫墙,潜出宫外与名伎名妓李师师幽会,上瘾了,竟借口痔疮不肯上朝……
宋徽宗不仅是个皇帝,还是个出色的书法大家兼注重内心感受的文人,而且也是一个特别喜欢结交朋友的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徽宗所交的朋友,大多数都和他有着相同的爱好:书法。这其中,包括书法界大名鼎鼎的蔡京。蔡京的字,刚劲有力,领一代风骚,开千古风流,堪称大师,按照世人约定成俗的观点,字如其人,字品如人品,然而,这条公理,在蔡京身上却出现了悖论。因为,他是典型的字品和人品严重分离的人,是奸臣,而徽宗却把他当作难得的“知音”,甚至是“导师”和“挚友”,而正是他,最终坏了徽宗的好事,让他成为千古罪人。
徽宗是性情中人,因为喜好蔡京的字而赏识他,对他见风使舵的品性却视而不见。起初,王安石于宋神宗时期变法,蔡京是其坚定的支持者和拥护者,并果断地充当急先锋;后来,反对变法的司马光得势,蔡京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将新人新法一概排除。宋徽宗登基之初,蔡京被赶出东京,到杭州挂职,但是,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想尽方法与徽宗身边的大太监童贯结识上,通过贿赂,让童贯帮助自己投徽宗所好,获得接近徽宗的机会。很快,便赢得徽宗的赏识,被召回京城,不到半年时间,连升三级,平均两个月一级,是真正的“小步快跑”,不仅成了徽宗跟前的“大红人”,而且官至宰相。
大权在握之后,蔡京立即凶相毕露,他罗织罪名,清除异己势力,将当初反对变法的旧派一网打尽,使朝中无人敢再与其争权。除此之个,他还利用手中的权力,搜刮民脂民膏,极尽贪污腐化之能事,把自己的住宅修建得比皇宫还要气派,并一步步引诱、同化徽宗,让他变得和自己一样堕落,成为不问正事的“废物点心”。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徽宗却对他欣赏有加。此间,蔡京因被人弹劾,且罪证如山,曾被徽宗四次贬官,发配到外地,但是,每次被贬,徽宗都对他朝思暮想,最后总是寻找出种种理由再将其召回。
除蔡京之外,在徽宗所重用的大臣中,还有祸国殃民的王黼、李邦彦、童贯和高俅。在徽宗还未登基即位之时,身为端王的他终日在府中蹴鞠玩乐,却因难逢对手而闷闷不乐,这时有好事者为他引荐了街头混混高俅,说高俅的球踢得如何如何的好,几近天花乱坠,终于引起他的关注,于是命人将高俅带进端王府一试球技。那高俅自是不敢怠慢,一场蹴鞠,几乎使出浑身解数,却也因高超的技艺赢得徽宗的青睐,二人很快就成为亲密的“球友”。徽宗登基后,即刻提拔重用高俅,官至太尉,然高俅并没有帮助徽宗大振朝纲,反而背着他干了不少祸国殃民的坏事,为时人所不齿,也使大宋面临越来越严重的危机,先后爆发了宋江、方腊等领导的起义。
然而,来势汹汹的农民起义并未能阻挡宋徽宗继续沉缅于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歌舞升平。为修建景灵西宫,徽宗特地派人从江南采回太湖石装点园林,没想到这些千姿百态的石头,却让他产生了浓厚兴趣,日夜把玩不能作罢,随之,便在苏州、杭州设立“接待办”,专门负责给他搜刮所谓的“花石纲”。政和年间,安徽灵壁有人进贡一块超大石头,用大船运到京师时,拆毁城门才得以运到城里,徽宗一见之下却像发了大财,当即封此石为“卿云万态奇峰”,并在上面挂上金带,像对待立下大功的大将一般。无独有偶,徽宗的最大迷途是道教,这使他一度误入巫术,不仅自称“教主道君皇帝”,还于在位期间大建宫观,设道官二十六级,并经常请道士给自己看相算命。他的生日本是五月五日,道士认为不吉利,他就改称十月十日,他的生肖属狗,更是为此下令,只准百姓当做宠物养狗,不准杀狗,违者斩首。由于他过度迷信道教,致使各地涌出了很多打着道教幌子行骗的无赖,直接造成全国一片道教声,少人再问治国事的荒唐局面。
可宋徽宗并不在意这一切,依旧我行我素,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一边沉迷于刘贵妃、李师师等绝色女子的温柔乡,一边醉心于书画艺术中,首创“瘦金体”,不能自拔。就这样,宣和二年,在宰相王黼等奸臣的怂恿下,徽宗又遣使与北方的金国订立海上盟约,从而拉开了亡国的序幕。宋金盟约议定由金国进攻辽中京,而宋朝同时进攻辽燕京,事成之后,于宋太宗时期因“澶渊之盟”而被迫划割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归宋,其余国土归金。同年,金兵攻破辽上京,辽国爆发内乱,天祚帝杀其长子耶律敖鲁斡;宣和四年正月,金人攻克辽中京,继而于十二月攻克燕京,而宋朝发出的二十万大军却大败于辽国城下。金辽之役严重暴露出宋军的腐败问题,然而宋徽宗和他身边的佞臣们却未看到自身的弱点,依约要求金人履行盟约,将燕云十六州归还宋朝,金人自然不愿,反指宋人没有履行攻打燕京的责任,这时又是在王黼的撺掇下,宋廷竟然用巨额岁币将燕云十六州买回。没想到徽宗非但不以为耻,还很是洋洋得意,认为自己完成了宋太宗的未竟大业,自然少不了大搞庆功活动,举国同欢。
宣和五年七月,前辽国将领、金平州留守张觉以平州降宋,事败后逃奔至刚成为北宋燕山府的原辽国燕京。金人得知消息后,以私纳叛金降将为由问罪宋廷,宋徽宗不得已下令斩了张觉,然而却与金人产生嫌隙。
宣和六年,徽宗因沉缅于酒色,无心关心国事,一切朝政皆委与奸相蔡京决策。当时蔡京已经七十九岁,耳聋眼花,写字时毛笔都拿不稳,索性将大权交给三个儿子处置,一时间,蔡家权势煊天,称霸京师,无恶不作,光一幢豪宅占地就是几十里,可还不满足,愣是要搞扩建,一次便强行拆掉上千户民房。就这样,蔡京父子把持朝政,小人又培植小人,以“媪相”著称的太监童贯,以编小曲说俚语蹿上高位的“浪子宰相”李邦彦,还有那踢球当上太尉的高俅,以美姿容、善于逢迎的王黼,纷纷粉墨登场,把好好一座宋室江山搞得更加乌烟瘴气。李邦彦为了博取徽宗欢心,居然也练得一身蹴鞠的好本领,并公然叫嚣:“踢尽天下球,赏尽天下花,做尽天下官!” 一时间,惹得民愤四起,汴京城中四处都流传着:“打破筒(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个清凉好世界!”的民谣。有大臣实在看不下去,冒死上章弹劾,徽宗这才觉出蔡京之奸,强令其致仕归田,但却为时已晚,大宋的政局也随着蔡京之流的离去,一发不可收拾了。
宣和七年二月,辽天祚帝在应州被金人俘获,并被押赴金上京,降为海滨王,辽国灭亡。除去了天祚帝,金太宗自是去了一块心病,不过野心勃勃的他并不满足于只将辽国收入囊中,他把目光对准了遥远的宋朝。通过几年前的燕京一战,金太宗早已发现宋朝军队简直不堪一击,于是一直在暗中摩拳擦掌,盘算着要吃掉这块更大的肥肉,并于同年十月七日,以张觉事变为由,分东西两路南下攻宋,东路以斡离不为首,从平州直捣燕山府,西路由粘罕为首,从云中进军太原。他们的目标 ,是由东西两路合马,最终拿下东京汴梁。
十天后,十月十七日,爱国主义诗人陆游出生在淮河中流的一条船上,是日准水大风雨。同年十二月十日,金兵攻占燕山府,十八日包围太原,昏庸的徽宗想到的对策只是逃跑,并于二十三日慌忙撂挑子,把皇位让给太子赵恒,是为宋钦宗,自己则当起了无所事事的太上皇,称道君皇帝。
新皇帝即位,改次年年号为靖康元年。正月初三日,被金兵吓得屁滚尿流的道君皇帝早就顾不上那个倾国倾城,让他神魂颠倒的李师师了,慌乱中收拾了细软,居然带着皇后郑氏跑了,名义上是到亳州太清宫烧香,其实是南逃。他嫌汴河里船慢,索性换上轿子,换了轿子还嫌慢,再换骡子,最后逃到符离,才算安心上船,经过运河,一直逃到镇江。而留守东京的钦宗,表面上虽然下诏亲征,暗地里却在计划向陕西撤退。大臣们也都在准备逃跑,有的甚至来不及辞职,干脆一走了事,整个朝廷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候有亲信大臣提醒钦宗,禁卫军的妻子父母都在东京,出逃时他们也要招呼自己的亲属,不会跟着皇帝赛跑,如若没了禁卫军时刻守护在身边,又怎能保证帝王后妃的安全?钦宗左思右想,最终决定留在东京,并指定主战的尚书右臣李纲为亲征行营使,准备作战。
可是抗战不到几天,金兵已在斡离不的指挥下渡过黄河,于正月初七日抵达东京郊外,他们在城外放火,火焰烛天,彻夜不止,满城百姓都带着惶惧的心情度过了痛苦的一夜。面对此情此景,优柔寡断的钦宗又决心屈服,于正月初八日派李悦、郑望之为计议使,到斡离不军前议和。金人趁机提出宋廷须输犒师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绢、彩各一千万匹,此外还要划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甚至要求宋钦宗尊称金太宗为伯父,并派康王到金营作人质才肯议和,懦弱无能的钦宗在“浪子宰相”李邦彦的怂恿下,准备接受敌人的全部条件,并立即解除了主战派李纲、种师道等人的职务。
这一举措迅速引起了太学生的愤怒,贡士陈东于二月初五日,带领上千学生前往宣德门抗议朝廷卖国。东京的军民听说太学生请愿,也都奔走呐喊,很快就聚集了十万民众,激愤之下,大家扔石头舞棍棒,将刚刚退朝出宫的宰相李邦彦及其走狗痛打了一顿,朝廷见事态严重,迫于形势,于是赶快恢复了李纲、种师道的职务,并将已经跟随徽宗南逃的蔡京、童贯、朱勔等人一一贬谪。
李纲复职后,重新整顿队伍,下令凡是能够英勇杀敌的一律受重赏,一时间,宋军阵容整齐、士气高涨。但是宋钦宗不敢坚决抵抗,仍然派人与金人谈判,妥协退让。金将斡离不看到主战派的李纲复职,宋军士气大振,心里也有点发虚,遂不坚持输金的数额,其它各项依前约,于是钦宗遂下诏割让三镇,另以枢王代替康王为质,并搜刮东京城中的金银共得金二十万两、银四百万两,一并送到金营。二月十二日,金军在宋朝军民合力打击下,不等凑足所索要的金币数量,便退师北去,汴京之围始解。
敌人的军队一退,统治者的内部斗争又如火如荼。道君皇帝跑了,跟随他南逃的蔡京、童贯等人直接把持了东南的行政、经济、军事大权,并准备在镇江把宋徽宗重新扶上台,对钦宗的统治直接构成了威胁。无可奈何之下,钦宗只好派人去镇江迎接徽宗还宫,表面上当然还是那一套孝慕的理论。四月三日,道君皇帝还京,入住龙德宫,钦宗将其身边的侍卫统统换去,从此道君皇帝不再是皇帝,在他给钦宗的手书上,皆称钦宗为“陛下”,自称“老拙”。尔后,大臣们又纷纷进言,要求加重对蔡京、童贯等人的处罚,贡士陈东在太学生请愿运动得到妥善解决后也第四次上书论蔡京、童贯的阴谋,请诛杀蔡京等人。在陈东等人的强烈要求下,钦宗开始清算蔡京一党及徽宗在位期间的“六贼”,七月,蔡京被移儋州安置,行至潭州病死,子孙二十三人被分别驱逐至外地州军,遇赦不能返回,而长子攸、次子绦后均被诛;与此同时,童贯则被移吉阳军安置,几天后,钦宗又命所至州军将其斩首,函首送至开封。朱勔亦被赐死。而“六贼”之中的王黼与梁师成也早在年初就被钦宗分别贬为崇信军节度使、彰化军节度使,王黼于正月二十七日在前往永州的途中在雍丘被仇人诛杀,梁师成于正月二十九日被押解至八角镇时被缢身亡。至此,“六贼”之中只余一“浪子宰相”李邦彦了。
北宋在兵锋和内乱中陷入穷途末路,那出生在风雨飘摇之中的小陆游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他出生之际,父亲陆宰刚刚奉到上谕,由直秘阁、淮南计度转运副使卸任进京,带着家眷,从淮南出发,打算通过淮水,开进汴河,直抵东京,没想到居然在淮水上遭遇到一场大风雨,不过还好,夫人唐氏总算是安安稳稳地生下了小少爷,但好景不长,陆宰进京后,很快就被调任京西路转运副使,负责供应泽州、潞州一带的粮饷。泽、潞二州皆位于宋人支援太原的大道上,为防遭遇不测,陆宰将家眷安顿在荥阳,然后便轻装上道赴任了。然而就在道君皇帝从镇江返回汴京后不久的四月八日,三十九岁的陆宰就因坐御史徐秉哲论罢,又因躲避金人的南侵而携家眷暂时避于东京,并和京师百姓共同度过了一夕数惊的惶恐生涯。
同年八月,金太宗再度举兵南下,于十一月将东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当时汴梁城内有守军二十万,与金人相较,兵力占据明显的优势,然而徽、钦二帝为争夺皇权明争暗斗,父子之情日渐疏远,朝廷大臣皆各怀鬼胎,各部门的头头,又大都是蔡京、童贯生前网罗的亲信,不乏踢球唱曲儿之徒,小人的小算盘拨得哗哗响,整天为了国家大事争吵不休,有的只是开不完的会、扯不完的皮,连金军将领都嘲笑说:“汝家议论未决,吾已渡河(护城河)矣。”
闰十一月,无力抵抗的宋钦宗前往金营请求议和,被金将强行扣留。次年,即靖康二年二月,汴梁城破,东京陷落,金太宗下诏废徽宗、钦宗父子为庶人;三月,金人立宋朝太宰张邦昌为傀儡皇帝;四月,徽、钦二帝及宗室后妃帝姬宫女数千人被金人强行掳往北地囚禁,包括徽宗皇后郑氏、钦宗皇后朱氏、高宗母韦氏、高宗元妃邢氏,以及徽宗最心爱的女儿柔福帝姬。同行的还包括民妇、倡优、士卒和各类能工巧匠,另有金银珠宝、文物典籍无数,光车马出城便走了三天三夜。至此,北宋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