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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城

时间:2012-11-01 03:20   来源:中国台湾网

  让城

  一对夫妻,交颈而眠,他们的姿势可以用作印度《爱经》之插页。

  因为是午夜,他们都在做梦。一个梦见自己是一只鸟,一个梦见自己是射鸟的猎人;一个梦见得到金子,一个梦见失去金子;一个梦见了城堡,一个梦见了摧毁城堡的飓风;一个梦见自己把匕首捅入爱人的胸口,另一个梦见自己把匕首捅入爱人的胸口,还转了两转——只有在最后一点上,他们才取得了一致,这让他们的脸显得如此疲惫。

  旅人往窗外望去,向西,向南,向北。

  一个妇人在月光下解下外衣。阴阜饱满,上面覆盖着一小块紫罗兰色的布料。世界是冰凉的水,在她体内漾动。水形成了僻地、荒郊、熙熙攘攘的市集、树木、金鳞赤鳍的鱼与一束束饱满的麦穗。

  这妇人从远处走到桥上,胴体中迸射出无数光点。

  这妇人犹如一副印象派大师的油画,带着奇异之呼啸,伸展羽翼,从世界眼前一闪而逝。

  旅人琢磨起她的名字,她的名字上应该镌刻有她生死的日月年。脸火辣辣地疼。旅人敛声屏息。宇宙于此刻(“此刻”是人们一个必不可少的容身之处)好像是一口极深的井。恍恍惚惚,身体便于井中逐渐沉没。是那桶,桶底已缺,箍桶的铁在生锈,在坚硬冰冷的井壁上不断地撞出火星。一道道难闻至极的噪声弄伤了旅人的耳膜,涌入他的心灵,旅人情不自禁淆然泪下。

  我的灵魂啊,被那妇人带走了,就像牧人带走了属于他的羊羔,只遗弃下一根青绳。

  浸透了水的绳饱含腥味。它紧紧地捆住旅人的手脚,让旅人联想到一只擦着山岩飞过的鹰。旅人试图辨认它的形状。这很难。它伸出利爪攫住旅人的脖颈,猛力一提。他便随它跃上半空,再不得上,也不能下,只在漫无边际的水声与一轮明月之间晃荡。

  这里便是让城吗?黑暗的火,替他翻开脚下那些卷曲着的由星辰构成的无尽书页。他看见《让城》之名,但不知其之义。书,一页明,一页暗,一页是♀,另一页是♂。它们有性别。在星辰之间,是驮着身上长着金羊毛的有翅牡羊、被英雄忒修斯杀死的弥诺陶洛斯、夹伤赫拉克勒斯脚的巨蟹、被大力士赫克里斯赤手空拳给掐死的食人狮、埃塞俄比亚山洞中的毒蝎、半人半马的喀戎、奥林匹亚山上宴会用的瓶子、掌管正义 及审判是非善恶的阿斯特里亚、爱神母女变化的大小双鱼、称世间善恶的秤、卡斯特罗与波克斯、上半身变成山羊下半身变成鱼的波赛冬。这些图案所衍生的种种明暗构成了某些具有某种特定含义的段落,但它们却是谎言。旅人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明白这一点的。

  旅人没再往下看,抬头往上望。月亮的后面,那些著名的环形废墟的阴影里,一个赤裸的男人在啃自己的肋骨,匆匆忙忙,像饿了很多天的贼。他脸上有古怪的表情。舌头沿着嘴唇不停地打圈。旅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任何一个环形废墟所定时喷出的营养特质足够他打发掉亿万年的时光。他不该有这样愚蠢的举动。但愚蠢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在他的眸子里,并没有葡萄架、蓄水池与密布的繁星。他的那张大嘴眼看要把他自己都吞到肚子里去。旅人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觉得睾丸正一点点向腹腔内缩去。一道闪电在虚空中出现。这是不可能的。男人望着这本不可能发生的现象,猛地停止咀嚼,似乎明白了什么,颓然坐下。他的身子如同庞然而昏暗的山。他的睾丸在接触地面灰烬的那一刻立刻向体内缩去,下体很快呈现出女阴的形状。他用手指丈量了女体阴部的尺寸,没有犹疑一头扎进去。

  自始至终,他没看旅人一眼。也许旅人并不存在,就像白昼并不存在于黑夜。

  “是先有男人的肋骨还是先有女人的子宫?”旅人转过头问身边的妇人。

  “时间并不存在先后。在这里,我们难以看到时间的真相,但在让城,你会发觉时间是一团饱含着黏稠液体的变形虫,这只虫儿还有一个名字,叫熵。它使一切话语,一切原本可以撼动人心的影像与文字,不可避免地成为陈词滥调。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仿佛熵增。所有的思想皆不可摆脱此宿命。因为所有的思想都指向真理,渴望彰显,渴望启示……”那妇人喋喋不休。

  旅人终想起了她的名字,想起很多年前她说过的那句话,“在日常生活 中心平气和地接受另一半的缺点,是谓爱的能力;而若能在日常生活中,看见另一半区别于芸芸众生的那张脸庞,是谓爱的艺术。”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没再看她,目光穿过她接近透明的面庞,落在那些黑的高高挑起的屋脊上。

  那里有螭吻一对,犹如两块阒寂的灰色墓碑。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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