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城
在哭城,曾有一个伟大的雕刻家,是女性 。
她的手能把神奇的生命赋予给一块普通的木头或石块。她用陨铁雕了一只鹰。至今,那只鹰不借助任何支撑,仍浮在哭城广场的上空。人们(不仅仅是远道而来的旅人)还能用望远镜看到细微的鸟羽在随风起伏。大家赞颂她的名,以为她是哭城的女神。但没有人知道她的寂寞。她一直单身——哭城的年轻人多半严肃、冷漠,有一张成天为金钱操心苍老的脸,而前辈们则顽皮、喧闹、放纵。
岁月若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她决定去雕一尊男人的像。他将集中所有男人的优点,将是她的爱人。
她找到昆仑木。这种木头蕴藏无限精气,是天地神奇的产物。她把自己关在工作室内,饥了啃面包,渴了饮清水,乏了和衣打通铺。这样过了几年,当雕完最后一根头发时,她在恍然中听见天上诸神的赞叹。这是一尊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美的雕像,比她想要的还要好,比《掷铁饼者》更有那瞬间爆发的力量,比《大卫》更有人体的光辉,比《思想者》更有思想的力度,比《狮身人面像》更有庄严的面庞,比《复活节的巨石群像》更有神秘的气息。他不仅是雕像,还包含了万物生生不息的道。她用手指来回抚摸着他光洁的额、高挺的鼻、健硕的胸、饱满的臀,以及他的每一寸肌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跳动的脉搏与隐藏到他体内澎湃的生命力——他会活过来吗?她开始亲吻他,无数次地亲吻他,就好像他也在回应她的亲吻,唇上有着丝丝暖意。她终于俯桌沉沉睡去。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天暗下来。月光飘进屋,像银子一样。在某个奇异的时刻,雕像真的苏醒了。显然,他并不是很适应屋里的光线,眼里有困惑的水。几分钟后,他揽她入怀,吻她美丽的额头。
他与她的并肩出现,引起众声喧哗。“城之将亡,必出妖孽。”一种简单而极端的感情胁裹了所有的哭城人。大众神话一旦被构建,便容不得半点亵渎,人们需要的,也仅仅需要的是:那个他们想象中的女神形象。这是信仰 的毁灭、女神崇拜的崩塌、背叛、羞辱、被抛弃。一群群凶狠的野蜂从这些人的嘴里飞出,是会螫死人的。细微的尘土呛入喉咙,她咳嗽起来,关上窗户,缓缓褪下衣裙。她是上帝行的神迹,丰腴柔美。“他的欢喜,他的疼痛,他的沮丧,他的绝望”进入她的体内。她感觉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坚硬充盈内心(虽然他始终一言不发),脸庞被一层湿漉细密的水雾所覆盖。她想,我要死了。
门被搡开,他被数百只粗暴的手,拖至哭城广场那只鹰的下面,被焚烧。
她擦去脸上的唾液、粪便、烂西红柿、鸡蛋汁,看了一眼那些哀伤的被愤怒扭曲了脸庞的哭城人(旅人也在其间),走进猛烈的大火,紧紧地抱住那根被烧得焦黑的木头。
“看哪,这个阴户被烧掉的女人!”
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