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城
关于情城的一切,曾犹如瘟疫,在旅人中间传播。
据说,是他们中间一个叫格雷诺耶的生来没有气味的人用一种神奇的液体造了它。
它从拉丁文“per fumum”衍生而来,有“穿透烟雾”的意思。它应该是女人对世界最大胆的想象。到过情城的女人多半要为一种狂乱的激情所支配。她们渴望通过它四处扩散的香味,去穿透所有的男人,在不动声色中完成对世界的征服,故而把众多美好的词语以为献祭,淡雅、妖媚、冷艳、温柔、清纯、高贵、神秘……她们相信每次对这种想象之物的命名,都是一次策略上的调整,一种战术上的补充,是最终能把各种男人一网打尽的。有什么样的男人能逃脱?又有什么样的男人愿意从这张由女体结构的网里逃开?也许只有那个不该称之为“人”的格雷诺耶。
这场两性之间的战争,看上去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是S,一个是M。为了让这场战争更具有仪式感与游戏性,男人调动卓越的大脑,贡献出各种香水制造工艺,为情城添加了更多的楼台亭榭,以及众多有关情欲的隐喻。比如,“光滑的瓶身仿佛佳人晶莹透亮的皮肤,盈盈握在掌间。”
男人说:“古埃及的人们是把香水奉为一种神圣,规定在公共场所中不涂香水是违法的。”
男人甚至宣称:每款香水都能引发每个女人内心深处与生俱来的独特香气。它们能够表现女性的所有优点。只要涂上香水,就能拥有幸福的人生。每滴香水都是一个不能去拒绝的梦。所以,当记者问玛丽莲?梦露晚上穿什么睡觉,这位男人世界的尤物心领神会地说道,“我穿几滴香奈儿五号。”
不是所有的女性都对情城有兴趣。
她们认为:情城的存在只会让女性沦为男人的附庸,成为“妻子、性伴侣、母亲、家庭主妇”,而非一个真正独立的有价值的人。淡雅等词语之所以美好,并不是它们真的就美好,是女人天生就有,真的是女人命名了它们,而是男人需要消费它们,并通过电影、电视、杂志、心理学教材、网络等催眠女人,使她们误以为这些词语是自己内心的创造,是灵魂最真实的需要——犹如树需要水。这是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的欺骗,是阴谋。
她们告诫每个胸脯上有一对半圆球体的人:不管那种液体有多么神奇,那个造了情城的人是一个杀死二十六名少女的彻头彻尾的谋杀犯。所谓的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并非不可更改的自然的本质,而是一个被驯养的过程。只有抛弃那些由男人所定义的“好”的与“坏”的女性气质,让它们统统见鬼,女人才能显示出她们最早拥有的力量与美。
但对于这一小撮女性而言,情城还具有一种奇异深邃的特性。它提供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梦幻空间,一面隐秘的自我 观照之镜。她们本想通过对情城的批判与唾骂,抵达彼岸,或者说能尽情遨游在幻想与现实的国度之间,却摆脱不了带刺的玫瑰、窘境、污秽的土与无法言说的挫折感,最终向下堕落的肉体之眼还是在无尽的虚空中看见了虚妄的自恋、愚蠢、不可理喻、原罪以及不可避免的禁闭与惩罚。
为女性主义奋斗了终生的容颜苍白的女人在床上支撑起身体,脱去黑色的蕾丝胸围 ,忧心忡忡地打量着满屋子的香水瓶。这是她耗费一生走遍情城所收集来的。每个瓶子的表面都覆盖着一缕不同的香味,那是她过去的某段日子。在暗夜里,仿佛是一片片闪光的树叶。现在,她病了,快要死了,她能把它们带到哪里去?是否可以把它们倾倒于自己的墓穴中?就像男人把酒倒入自己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