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紧张忙碌,这让罗斯玛丽感到充实而又快乐。她给家里挂上了新窗帘,挑了一盏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玻璃灯放在客厅,厨房的墙壁上挂满了她精心购置的锅碗瓢盆……有一天,她突然觉得门厅壁橱里的那四块木板,恰好可以搁在壁橱内两侧墙壁的木楔子上当架子用。于是,她用漂亮的方格图案包装纸将这些木隔板包了一层,然后将一些叠得整整齐齐的亚麻衣物放上去,等凯回家,罗斯玛丽还得意地向他炫耀了一番。罗斯玛丽在第六大道找到一家大型超市,在第五十五街,还找到一家华人洗衣店,就连忙把床单、被罩和凯的衬衫送过去清洗。
凯同样也忙得不可开交,和其他成了家的男人一样,每天也都是早出晚归的。劳动节一过① (),凯的声乐教练就回到了市里,凯每天上午都要和他一起工作,下午一般就排练电视剧或者商业广告。早餐时段,他总是特别关注有关戏剧的报刊报道。看来,除了他以外,剧组里的每个演员都在城外忙着拍电影——《摩天大楼》、《该死!那只猫!》、《浪漫千金》、《酷热九月》……只有他还留在纽约,领着安那辛止痛药广告每次重映所带来的报酬……但是,罗斯玛丽相信,丈夫很快就能出演好角色的。她总是默默地给丈夫冲好咖啡,然后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开,去翻看报纸的其他版面。
现在,只有婴儿房还没有来得及布置,四面依然是白色的墙壁,家具也都是从原先的公寓里带过来的。罗斯玛丽琢磨着以后要贴上黄白相间的壁纸,那样或许会给人一种亮丽如新的感觉。她从《毕加索的毕加索》杂志里找到一个壁纸样品,杂志里还夹着一张萨克斯百货① ()公司的海报,上面贴着婴儿床和大衣柜的图片广告。
罗斯玛丽给哥哥布莱恩寄了一封信,告诉哥哥自己现在过得很快乐。除了布莱恩以外,再也没有家人愿意收到她的来信了。父母、哥哥和姐姐都对她离家远走耿耿于怀,认为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第一、嫁给了一个基督教徒;第二、婚礼仪式太草率;第三、婆婆居然离过两次婚,而且现在竟然嫁给了一个犹太人并定居到加拿大去了。
她给凯做了马森哥鸡肉和小牛肉片,烤了一块穆哈咖啡夹心蛋糕和一罐黄油曲奇饼。
米妮?卡斯特韦特夫人可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凯和罗斯玛丽夫妻总能听见她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出独特的美国中西部女高音,那声音简直能够穿透卧室墙壁:“罗曼,快上床睡觉!都十一点二十了啊!”五分钟以后,又传来她的叫声:“罗曼!还没睡吧?给我拿一杯沙士① ()来!”
“我真不知道他们居然还会演电影《爹妈壶》呢。”凯调侃道。罗斯玛丽笑起来,但她并没有真正领会到丈夫这句话的含义,凯比她大九岁,有些典故罗斯玛丽不是很熟悉。
接下来几天里,凯和罗斯玛丽见过了7F室的古尔德夫妇,这对老夫妇很和蔼;还见过了7C室操德国口音的布鲁恩夫妇和儿子沃尔特一家三口;走廊里,还见到了其他邻居,彼此都很有礼貌地微笑着点头打招呼:有7G室的凯勒格夫妇,7H室的斯坦因先生和梅瑟夫妇,还有7B室的杜宾和德沃尔。(很快,从门铃以及放在门垫上的信封上,罗斯玛丽就知道了每个邻居的名字,她也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过意不去。)7D室的卡普夫妇似乎还在度假,因为整整这一个夏天,他们也没露过面,而且也没见有什么来信;7A室的卡斯特韦特夫妇,仍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罗曼!特里哪儿去了?”他们要么躲在屋里不出来,要么就是出入时间特别没规律。这对老夫妇家的房门正冲着电梯,门垫上的信件很容易被人看到。他们的航空信件来自天南海北:有苏格兰的霍伊克,法国的朗雅克,巴西的维多利亚,澳大利亚的塞斯诺克……还同时订阅了《生活》和《瞭望》两份杂志。
罗斯玛丽和凯根本就没有看到或感觉到过特伦奇姐妹、艾德里安?马卡托、基斯?肯尼迪以及珀尔?艾姆斯此类人的存在,或者是这些人的追随者的邪恶身影。杜宾和德沃尔是同性恋,除此之外,其他人看上去都平淡无奇。
几乎每天晚上,凯和罗斯玛丽都能听到卡斯特韦特夫人那浓厚高亢的美国中西部喊叫声,他们觉得这事很蹊跷。后来才明白,原来老夫妇那套公寓和他们这套公寓原本就是一套,他们住的是前面较大的那部分。此时,又传来老夫人争辩的女高音:“我确定,那事百分之百不可能!我的意见就是,千万别告诉她!”
一个周六晚上,卡斯特韦特家里举行派对,当时有十来个人参加,大家又说又唱的,闹得动静很大。凯向来就贪睡,所以基本上没受什么影响,一会儿就睡着了。可是,罗斯玛丽一直躺着睡不着,总能听到隔壁传来不成调的歌声,还有长笛或单簧管在伴奏,直到凌晨两点,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罗斯玛丽每隔三四天都要到地下室去洗衣服,只有这时,她才会想起哈奇的警告和疑虑,也只有这时,她才会感到惊惶恐惧。通往地下室的电梯非常狭窄,并且没有人操纵,这就够让人感到忐忑不安的了。而且,过道里的地板砖已经磨得发白,墙边码着几台破冰箱,有时候还能听到远处传来沉闷的脚步声,或者会有不知哪家的门砰的一声关上,楼顶铁丝笼里的灯泡发出炫目的光线……假如乘电梯的过程中,电梯再突然吱嘎吱嘎地响几声或抖几下,岂不是更令人毛骨悚然!
一到这个时候,罗斯玛丽就会胡思乱想:不久前,有人在这里发现了一个用报纸裹着的死婴,是谁的婴儿呢?怎么死的?又是谁发现的呢?扔死婴的人有没有被抓、被判刑?她甚至还想,自己是否应该像哈奇一样,也到图书馆去找几份旧报纸好好读一读。可是,那样做,只会加剧这种恐惧。况且,一旦确切知道发现死婴的位置,极有可能就是走到洗衣间的必经之地,还要沿原路返回电梯间……那种惊悚,实在让人无法承受!所以,罗斯玛丽最后决定,了解越多就越恐怖,还是不要知道为妙。可恶的哈奇,好心的劝诫,可恶的劝诫!
洗衣间简直就像一个监狱:水汽笼罩着砖墙,铁丝笼里嵌着过多的灯泡,一个挨一个的水槽全部罩在铁丝网里,比别处足足要深一倍。公用的洗衣机和烘干机都是投币式的,在多数上锁的小隔间里,存放的都是住户自家的洗衣设备。罗斯玛丽总在周末或平时下午五点以后才来这里洗衣服。平时,总有一群洗衣服的黑人妇女比她来得早,她们总是一边熨衣服一边瞎聊。但是每当看到罗斯玛丽这位陌生人时,说笑声就会戛然而止。她朝每个人都友好地微笑,努力让自己保持神情自若,可那些黑人妇女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了,这种情景叫她很尴尬,也很压抑。
转眼之间,凯和罗斯玛丽搬到布拉德福德公寓楼已经半个多月了。一天下午,五点一刻,罗斯玛丽在洗衣间一边等着往漂洗的衣物里加柔顺剂,一边翻着《纽约客》杂志。这时,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的女孩走了进来,女孩一头黑发,长得非常漂亮,一看就是那种很上镜的脸蛋。罗斯玛丽吃了一惊,难不成是——演员安娜? 玛丽亚?阿尔珀盖蒂?只见她上身套着一件宽松的杏黄色真丝衬衫,下身穿一条黑色短裤,脚蹬一双白色凉鞋,手里拎着一个黄色的塑料洗衣筐。她冲罗斯玛丽点点头,便扭过头去,径直走向一台洗衣机,掀开机盖儿,把脏衣服塞了进去。
但是,据罗斯玛丽所知,安娜?玛丽亚?阿尔珀盖蒂并不住在布拉德福德公寓楼,或许今天她只是来这里串个门,帮朋友料理料理家务什么的。走近了仔细一看,罗斯玛丽才发现女孩并不是安娜,这个女孩鼻子又长又尖,神情举止和安娜也大不相同,但是她们两人之间的确有相似之处。突然,罗斯玛丽意识到女孩也在盯着她看,表情有些疑惑,她尴尬地冲罗斯玛丽微笑着,洗衣机已经塞满了脏衣服,盖子也已经关上。
“对不起,”罗斯玛丽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歉说,“哦,实在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安娜?玛丽亚?阿尔珀盖蒂,所以盯着你看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