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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7

时间:2012-11-27 07:48   来源:中国台湾网

  萨碧雅光脚踩着夏天的草,感觉凉凉的。她正坐在一棵柳树下的碎影里。这是棵有点年头的大树,树身向河面上方斜伸出许多,在水面形成一片不停抖动的树荫,水面闪闪发光,河水静静地沿着岸边缓缓流动,河中的鸭子向上游时四处张望。约翰帕特纳在她的后面仰卧,一双大手十指交叉放在脑后。他正眯着眼睛看她,她则凝视着生机勃勃的绿色水草在水中摇曳,把它们想象成是异国鱼儿的长尾巴。她从剩下的法国长棍面包中又掰下一块,用手掌把软面包磨成碎屑,接着把这些面包屑扔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两只大鸭子带着五只小鸭子划动脚蹼追赶着面包屑。萨碧雅抱着双膝,看着这些鸭子吃她喂的食物。河面吹起的风凉飕飕的,河水在树荫里透出金属般的亮光,仿佛带来了临近的夜幕。她把贴在胸口的双膝抱得更紧了。

  “我爱你。”约翰帕特纳的声音从她身后轻轻传来。

  她转过身看着他。“不许你再这么说。你不可能爱上一个认识还不到一天的人。”

  “我感觉已经认识你一辈子了。”

  听到这个说法,她露出了微笑。她知道,对两个人来说,这其中传递了一种神秘的真理。确实是一辈子。今天上午他们还在火车上,但离现在仿佛已经非常遥远。今天上午,他们彼此挨着坐在火车车厢里,就像两个尴尬的陌生人一样,而现在躺在河边柳树下的两个人已经不是上午的那两个人。他们在大教堂门前准备进去时,他叫住了她,严肃地说:“这扇门是通向永生的路。”她不确定他的意思,问道:“你信教吗?”他说,他母亲从小就是天主教徒,但即使在遇到父亲之后,也没有为宗教信仰费过心。“你呢?”他问道。她自豪地告诉他,她父亲对人类充满希望,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我从来没去过伊斯兰教寺院。”

  “你在阳光下光彩照人。”他说道。

  她抬起头,双手把头发撸到后面,接着闭上双眼,用母语高声朗诵:“我是黄昏沙漠中一粒沙的颜色。”

  他很佩服她,为她说母语时神秘的声音而陶醉。“太优美了,”他说,“那是什么意思?” 

  她把这些词的意思告诉了他。“这就是它们的意思,但又不是它们的意思。”她说道,“这些意思只有在阿拉伯语中才能体现,在法语中体现不出来。在法语里,这些词表示别的意思。意思变少了。”这句话是她从外祖母那里学到的,是一首古老歌曲的开头。她觉得他的赞美就像阳光一样照在她身上,她想为他歌唱,但她很害羞。

  “我将永远只爱你一个人。”他严肃地说。她嘲笑他:“你怎么知道?也许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漂亮女人,你就被她勾引了。”

  “别拿这个开玩笑。”他说道。他伸出手,轻轻地把她往下拉到身边。

  她没有反抗,和他一起躺在草地上。“有一天,我会为你唱歌。”

  他把她搂在怀里。“我会学会你的语言。”他说道,“这样我就能听懂了。”

  她喜欢靠着他强壮身体的感觉。“对你来说,我的语言太难。你永远都听不懂的,”她说道,“最好不要尝试。”

  他们静静地搂着对方,微风在头上的柳树枝里窃窃私语。

  “永远不会有别人的,萨碧雅,”他说道,“我向你发誓。”

  面对他的挚诚,面对他想用自己的信念感动她的渴望,面对他想在彼此之间确立一个坚定承诺的急切心情,她什么都没说。听到这些,她激动得嘴唇有些颤抖。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令人难以承受。这让她心情沉重。她想听到这些,可又不想听到这些。她想要的是和他一起欢笑、一起跑步、一起玩耍、一起捉迷藏,就像小孩一样玩耍和捉弄对方。“你的眼睛和猎狼犬‘托尔斯泰’的眼睛颜色一样。”她说道。

  他笑了笑,拉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指尖。“你怎么知道‘托尔斯泰’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等会儿你可以自己看,”她说道,“它是我们房东的老猎狼犬。这个房东见多识广,就像你一样。它的祖先曾在俄罗斯大草原上猎过狼。”她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接着说道:“在澳大利亚大草原上猎狼——你能做到吗?帕特纳先生。”

  他弯下头,两人的嘴唇碰在一起,开始了一个长长的、温柔的吻。随后,他们手拉手,并排躺在草地上。

  她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一只手肘支起上身,朝下看着他。“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去苏格兰。”他还会去吗?她寻思着。现在,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改变了所有计划呢?

  他睁开眼睛。在她的头顶上,悬垂的柳枝在微风中来回摆动,就像河中翠绿的水草。“我们可以永远待在这里,”他说,“可以从以前的生活中消失,一起住在这里。只有你和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胡莉娅会难过的。她会想我。”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他没有刮胡子,脸上很毛糙。“今天上午来见我之前,你没有刮胡子。”她开玩笑地责备他说。

  “我来得很匆忙。你介意吗?”

  “我喜欢。如果你消失了,会有人难过吗?”

  他想了想说:“我母亲会。当然,我父亲也会。我想,我妹妹也会。还有一个特别的朋友。其他人我觉得就不会注意到了。”

  “你太严肃了。”她说道,“既然他们想念你,你为什么还要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呢?你为什么想去苏格兰?你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他笑了。该怎么跟她说清他必须离开澳大利亚的原因呢?在澳大利亚,一切都令他感到窒息,但他的法语还没好到可以表达这种感觉的程度。他只是渴望到别处去看看。如何能让她理解这一点呢?让自己绕了半个地球。“人人都这么做,”他说,“澳大利亚人就这样。”去苏格兰几乎等同于逃避自己。但如果他这么说,她可能会认为他是个心血来潮、没有理性的人。“我有一个好朋友,在格拉斯哥出生,”他说道,“他叫哈罗德鲁宾逊,是我们学校的图书管理员。是个老头儿。从一开始认识,他就一直是个老头儿。他搜集和苏格兰有关的书,现在住在墨尔本。他已经退休很长时间。我小的时候,他会和我讲所有关于苏格兰的事。从我十三岁开始,我们就成为了朋友。我想去看看他的故乡。”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嘴唇,然后倾下身来,用嘴唇轻拂他的唇,接着又缩回嘴唇挑逗他。“我希望我们能整晚都待在这里。不是永远,只是今晚,看着月亮升起。”她用手指触摸他的嘴唇、没刮过胡子的脸颊和前额,接着食指滑过他的鼻梁。“你的鼻子很漂亮,约翰帕特纳,”她说道,“坚挺自信。你确定和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吗?”

  他把她搂进怀里亲吻她。

  她的腹部颤了一下,这让她想到正在肚子里等待的那个孩子。她倒抽一口气,突然间,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他往后缩了一下。“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我做错什么了?对不起,萨碧雅。”

  她摇摇头。“和你没关系。没什么。”她擦掉眼泪。“我只是觉得高兴。我经常哭。大多数情况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这个男人会成为她孩子的父亲吗?她的身体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她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担心,担心会失去他。随着他欲望的变化,随着他们之间失去感觉,他就会离去,继续他的旅行,他们将再也见不到对方。她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抱着他。“你真好看,约翰帕特纳!”她用力地吻他,接着抽回身,突然放开他,为自己的笨拙感到局促不安。

  他微笑着抚摸她的脸颊。“你很疯狂,”他温柔地说,“我喜欢你的疯狂。”

  “我疯狂吗?你喜欢吗?”

  “我爱你。”他亲吻她的嘴唇。“快点!我们要错过火车了。”他说道,“你最好穿上鞋子。我答应过你姑姑,要在天黑之前送你回家。”他看了看表。“还有七分钟时间到火车站。”

  此时此刻,她想成为一个温顺、听话的人,一切听从他的指挥,如果这是他想要的。她坐起来,穿上鞋子。希望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仅仅是一个梦。

  他站起身伸出手,她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我们这辈子剩下的时间还多着呢。”他说道。

  他们手拉手,匆匆过了桥。“剩下的时间我们要做什么?”她问他。就这样,他们最终向对方许下誓言。这让她既害怕,又感动。“我很幸福。”她说道,她希望这是真的,接着,她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们会有一个美好的生活,”他说,“不管我们做什么,我只知道我们会有美好的生活。我们做什么并不重要。”

  他们穿过城区,绕着山脚走向火车站;他们开始跑起来,笑声在身后的小山上飘荡。

  ~~~

  胡莉娅看到他们从餐馆的门走进来,满意地自言自语道:约翰帕特纳是个可以信赖的人。约翰就这样来到了“唐之家”,在第一个星期六营业的晚上,他证明了自己是个对餐馆有用的人。他对桌椅进行了重新布置,帮忙端咖啡和葡萄酒,看到有需要,就主动忙这忙那。他和这些男顾客在一起很放松,彬彬有礼,毕恭毕敬,他那独特的法语让他们露出了微笑。胡莉娅和萨碧雅都很高兴有他帮忙,因为来吃晚餐的人越来越多,“唐之家”的餐厅几乎快容纳不下。胡莉娅不得不派他去隔壁安德烈家,借来两张折叠式小桌和几把椅子,让他自己想办法腾出空间,挤进这些桌椅,他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最后一个客人回家了,碗筷也都收拾干净,他们三个人便一起坐在楼梯下的小起居室里,喝着加了一滴白兰地酒的咖啡,笑谈着今晚忙作一团的情景,一切都很顺利,三个人干起活来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团队。胡莉娅数了数钱,提出要付钱给约翰,作为他的劳动报酬。但他严辞拒绝,并让她再也不要提钱的事。看到他因为给钱而流露出的被冒犯的神情,她感到很满意。约翰最后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回巴塔斯夫人的公寓,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在前门旁,胡莉娅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让他早上一定回来吃早餐。“但也别太早。”她说。

  她和萨碧雅站在门旁,看着他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一直走到空旷的广场。灯光下,他转身回望,挥了挥手,她们也对他挥了挥手。胡莉娅说道:“这么晚了,就这样让他自己一个人走过去,这样送别似乎不太合适。”

  他走后,她们回到餐馆,关上了门。胡莉娅转向萨碧雅,两人互相拥抱了一下。“他是个可爱的男人,”她说,“这个地方又有个男人的感觉真好。”接着,两个人都流下了泪,因为她们都累得过了头,而且相当激动。不管怎样,流点泪还是挺好的。这一天很漫长。

  对于萨碧雅而言,只有一件小事给这完美的一切投下一层阴影。上楼后对胡莉娅说过晚安后,她在卧室门口停下,说道:“我只是不知道以后我们要做什么。”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胡莉娅微笑着说道:“别试图在今晚就把后半生的问题都解决了,亲爱的。你会发现,所有问题都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解决。”

  然后,她们各自回屋,上了床,但两个人都没有马上睡着,而是花了很长时间回想发生的一切。胡莉娅先睡了,萨碧雅隔着门听到了她的鼾声。接着,萨碧雅也睡着了。她梦见自己睡在伊尔捷老家的床上,隔壁床睡着姐姐扎伊拉。门下的缝里透进来的光线让她感到安心,就像小时候一样,因为这意味着亲爱的父亲正在熬夜为开展运动制作小册子。她想起床出门,走到他身边,伸出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亲他没刮过胡子的脸颊,告诉他,她很幸福。但是,她却无法动弹。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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