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

第二章 2

时间:2012-11-27 07:46   来源:中国台湾网

  萨碧雅关上后门,将寒气挡在门外,然后穿过厨房,走到炉边。运货车尾气的味道还在刺激着鼻孔。她快冻僵了。早上烤糕饼的烤箱还有余温,她背对着烤箱,听着运货车的老式引擎发出颤动的“突突突”声在小巷里渐渐减弱。接着在约翰拐入奴隶街后,引擎声突然消失。她可以自己待上一小会儿了。厨房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一块松动的窗玻璃啪哒啪哒地轻拍着木框。她闭上眼睛,站在那里暖和身子。胡莉娅正在浴室里唱歌,女中音响亮圆润。她唱的是法文歌。胡莉娅从来不唱本民族歌曲。她不像萨碧雅那样了解本民族的歌,那些歌也不属于她。她没有从母亲那里学到这些歌,也就是萨碧雅的祖母,那个不容易满足的神秘女人。胡莉娅为唐歌唱,为他们两个人歌唱,为他们一起在巴黎的生活歌唱。有时,她只是哼着曲子,不怎么唱歌词,只不过是哼给自己听而已。

  胡莉娅走进厨房煮咖啡时,萨碧雅正忙着洗一大堆糕饼托盘和搅拌器。胡莉娅灰白凌乱的头发末梢向上微翘,由于刚洗完澡,还湿漉漉的。她双颊红润丰满,乌黑亮丽的双眼透着健康的光芒。在她去洗澡之前,他们已经起床好几个小时,烤饼干、烤甜点,准备好让约翰用他去年冬天买的那辆小三轮车去送货。去年冬天,由于天气寒冷,很多顾客都不来了,糕饼生意开始走下坡路。有了这辆运货车后,他们就开始送货上门,顾客们不再需要亲自来餐馆取糕饼。

  胡莉娅走进来时,萨碧雅正低着头,默默地刷着牢牢沾在托盘上的糕饼残渣,好像这项工作需要她全部的力气和专注,才能刷掉托盘角落里经年积累的烘烤污垢。胡莉娅帮她擦干几个托盘,然后倒了两杯咖啡。“来吧,”她说,“等会儿再洗。过来喝点咖啡。”她端着那两杯咖啡,穿过珠帘,走进餐厅。

  萨碧雅直起身,在洗碗池边站了会儿,双手还放在水里,好像不太想跟胡莉娅出去。然后她抓起一块茶巾,擦了擦手,穿过珠帘,走了出去。一个小时以前,约翰就打开了大铁壁炉里的燃气,现在小餐厅里已经非常舒适。她们坐在平常坐的餐桌旁,冻雨拍打着窗户,冰珠顺着窗玻璃滑下,渐渐融化。早起的人们只顾低着头,冒着冻雨,匆匆从狭窄的街道穿过。

  萨碧雅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送到唇边,双肘撑着桌面。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想到约翰在这种鬼天气还得出门送货,她就觉得很内疚,虽然他对此厌恶至极,却还得努力在顾客面前表现得欢欣愉悦。她后悔昨天半夜时对他那么冷酷。她渴望两个人能够亲密无间,恩恩爱爱。感到胡莉娅正在盯着自己,她转过头,不再看向窗外,开口说道:“昨晚我们到大半夜都还没睡,一直争论一个老问题。”这就是胡莉娅没问出口问题的答案。“没意思。”接着,她继续喝咖啡。

  那天在沙特尔,她曾牵着约翰的手问:“剩下的时间我们要做什么?”当时还是个女孩的她,内心充满了惊恐和忧虑。是她预见到了现在的这种情况。她那天应该坚持己见,应该坚持自己的立场,要求两个人必须对生活作出一个真正的决定,而不是顺从地接受约翰和胡莉娅的保证,说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即便在那个时候,约翰也一定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打算在法国度过余生。他当然知道!不过,她却是在责怪她自己。现在,她的确坚持了自己的立场,但也许是太过坚持,太过固执。有时候,她也知道,自己对他不公平。最后总是他做出让步。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变了,时而会对自己的现状感到不满。她知道,她需要付出努力和决心,他们的婚姻才能得以维持。现在,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对他更关心、更温柔一点,特别是今天早晨,就在约翰开着滑稽的小三轮车顶着恶劣天气出去送货之前。

  胡莉娅说:“如果唐叫我跟他一起去澳大利亚,我会去。”她打了个响指。“就这样,”她笑道,“那将是一次多么刺激的探险经历啊!”

  “如果我去澳大利亚,就再也见不到我父亲了。也见不到您。”

  胡莉娅耸耸肩。“我们不得不为自己选择的生活而生活。”

  “我的生活在这里。”

  “那约翰呢?”胡莉娅温柔地问,“他的生活在这里吗,亲爱的?”

  “约翰的生活就是和我在一起。”

  胡莉娅静静地看着萨碧雅。“你变了。”她说道,语气和蔼,但带着一丝伤感。

  萨碧雅察觉到了姑姑伤感的语气。“我想,我们大家都变了,”她说,“这是事实,不是吗?”她再次看向窗外。老阿诺福特家的楼上亮着灯,影子在红色窗帘上来回晃动。他的妻子已经卧床多年,他花了所有时间来照顾她。他们的布料店无人打理,布满灰尘,库存的布料已经过时,老主顾也都不再光顾。萨碧雅叹了口气,蓦地意识到世人生活的悲哀。她转回头,把手伸到桌子对面,握住了胡莉娅的双手。

  胡莉娅把萨碧雅的双手举到唇边,亲了亲她的手指。“如果你们在澳大利亚有了自己的家,能够安定下来,你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怀上你的小女孩。”

  “这里就是我的家。”萨碧雅说道。她抽回双手。胡莉娅的话让她感到心情压抑,心生抗拒。

  “好啦,你们总不能永远住在楼上那个小房间里吧?”胡莉娅分析道,“这就是我想说的。这样对你们两个都不公平。如果你们现在有了小孩怎么办?三个人都挤在那个小地方?那个房间住不下小孩的。而且,我也不能让你们住我的房间。它还是唐的房间。”她咧嘴笑了笑。“嘿!我会去澳大利亚看你的。你可以来机场接我。想象一下!我到达机场,你在那里接我!那是多么令人激动的场面啊!你会成为当地人。可以向我介绍那里的一切。”

  可此时的萨碧雅似听非听。为什么她的孩子还不来?是什么挡了她的道?难道真的是因为“唐之家”没有多余的地方给她住吗?她不相信。她不愿相信。他们做了各种检查,而且医生也说两个人完全健康。其中一项检查结果显示约翰的精子数量有点少,但医生说不必担心,这只是暂时的,很可能是因为约翰有些焦虑。约翰说他不焦虑。医生于是又说,人不可能始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处于紧张状态;接着又让他们做了更多检查,但她已经开始厌烦,开始觉得身体不再属于自己。每次行房时,他们都在想今天是几月几日,她的体温是多少。约翰跟她一样讨厌这种做法,不过为了她,他还是愿意继续下去。最后是她提出的暂停。

  她常常带着困惑和伤感去回忆与约翰第一次做爱的那个晚上。当时,她确信那个晚上就已经怀孕了,确定她的小女孩已经开始了神秘的生命之旅。她躺在约翰身边,兴奋得无法入眠,一直到黎明破晓还醒着。她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已经接纳了他的种子,她想象着新生命正在自己的身体深处孕育着。对于这一切,她的内心有自己的想法。那天晚上跟约翰一起躺下时,她还是个姑娘,第二天早晨,从他们的床上起来时,她已经是个女人。那天早晨,她为自己不再是处女而感到欣喜。两周后,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怀孕,这是她在巴黎开始新生活后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失望。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哭了整整一个星期,悲痛欲绝。孩子的种子还在她体内静静等待,遥不可及。约翰并没有成功。他们的爱还不够,还缺点儿什么东西。那东西至关重要,而且真实存在,但他们却找不着。她努力在想那是什么东西,想得几近疯狂。

  从还是个小女孩起,萨碧雅就坚信,女性和母性是统一体,身为女人就要为人母。现在,她无法放弃这个信念,也不愿尝试放弃这个信念。如果放弃了,她该用什么替代?这个信念已经根深蒂固,是她生存的基石。她对自身价值的感知以及生命的意义,都藏在这个信念之中。如果失去它,她的存在将毫无意义。在她当上母亲之前,作为女人,她只能等待时机,等待真正生活的开始。过去两年里,她过得比约翰和胡莉娅想象得更为艰难。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一点。她默默地和她尚未怀上的孩子分享着这份孤独,那个孩子是她私密内心生活中的可靠伴侣。

编辑:刘莹

相关新闻

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