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莉——

　　你的信今天成捆地到了。我承认看完后我很生气，而且很受伤，但还是很高兴能收到信。我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难以理清头绪。大部分是困惑。为什么你还是能让我的心情大起大落呢？

　　我需要想一下我想说的话。我现在要承认我之前对你不是百分百坦诚。即使这次旅程让你难过，我也不后悔；或者说我现在不能去想太多后悔的事。我需要在这里。我需要去看保罗。说是他的灵魂也好，鬼魂也好，什么都好。不管他在天堂、英烈祠或其他什么地方，我希望他知道我来找他了。知道我站在他在尘世间的最后落脚处，问候他的灵魂。知道他的父亲来找他了。

　　就此搁笔……

　　深深吸一口气。

　　我决定不去重写也不去重想已写的部分，或删除那些让我感到不快的事情。谢天谢地，我们已经过了需要字斟句酌的阶段了。你说你想说的，我也说我想说的。如果我过分了，或说了一些伤人的话，先说声对不起。因为我只想畅所欲言。

　　既然你提到了酗酒的事，我现在又想了想，答案是不，我还是认为你并没有酒瘾。但当你喝醉时，我会觉得你是一个邋遢的醉鬼。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讨厌看你喝酒超过一杯，因为我爱的哈德莉，我娶的这个妙人儿，这时就开始从你的身上隐去了，最后被牢牢锁在了你体内。你这样子太难看了，我就是这种感觉。然后就有另一个女人出现了，同样是我不喜欢的感觉，她接管了这具身体。还记得我们去“油轮”吗，那是在波特兰港外面的旧油槽船上的一家餐厅。你已经喝了两杯马提尼酒，当你点第三杯的时候，酒保看了我一眼，你却厉声对他说不用问你丈夫的意见，见鬼，然后你开始滔滔不绝地报税码，什么都说，到最后和我们在一起的一对夫妇——我想是巴布科克夫妇，他们很活跃和善，人真不错——他们都面色僵硬很不自在，而你居然都没发现。所以这就是我对你喝酒的全部看法。酒将你变成了一个讨厌鬼。不是酒鬼，只是个讨厌鬼。

　　我一度想把最后关于你喝酒的部分给删掉，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就让它留着。你一定也有真心话要对我说。这样很公平。但我还是要澄清一下：我讨厌你喝酒是因为酒把我爱的那个女人给抹去了。爱喝马提尼的那个你绝不会在路上停下来，只为采几朵野花，或在我们露营的时候插一把金光菊在餐桌上——还记得么，在爱达荷州，亨利岔路旁边。知道么，如果让我从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里（不算有保罗的时候）选一天定格，只选一天，我就会选亨利岔路旁的这天。你一整天都穿着牛仔裤和红色的法兰绒衬衫，用花丝帕扎着头发。我知道你其实对钓鱼不大感兴趣，但你喜爱乡间。你画了一幅很细腻的风景素描，近景是栅栏，远处是群山，你的脸颊红扑扑的，容光焕发，那天晚上我们煮了豆子和米饭。我下河去钓鱼，当我回来时，你正在营地，背后是夕阳，你一时之间没有看见我，所以我看到了你举手投足是多么动人，你是多么平静大气，你采了一大把金光菊，将它们错落地插在桌上一个旧咖啡罐里。你摘花只是单纯地因为你被这美好打动了。当我走向营地准备回你身边时，看到这样的你令我呼吸都停止了。记得么，我吻了你，将你推倒在桌上，一遍又一遍地吻你，久久没有停下，群山围绕，直到晚间初寒渐起，你并没有问我这么做的原因，我们的拥吻也与性无关。我们只是亲吻着，当时我想，现在依旧认为，原因是因为你我都知道我们很幸福，我们之间是有真感情的，我们能像插花一样将我们的日子也安排得美轮美奂。

　　所以，这就是另一面。这就是你喝多时我失去的那个你。

　　好吧，翻页不提了。下一件事。

　　你还在读吗？也许我没资格这样说你。如果我真没资格，一定要告诉我。也许是我主动放弃了这种资格。

　　不管怎么说，有消息告诉你。因为天气变糟了所以我还没有出发，而玛莎——我跟她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保证——过来告诉我要延期。她说我们还是能想办法出发的，但需要等到环境“过硬”。我估计她的意思是等地上都冻硬了。狗拉雪橇旅行，尤其是丛林旅行的最大危险就是遇到没冻结实的冰面。如果冰碎了，你就完蛋了。

　　她过来同我和格斯一起吃了晚饭。我们度过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晚上。格斯向来是个怪人，但对玛莎时他却很温柔，而且他也喜欢狗。她带了两只家犬来——乔治和祟妮。祟妮是一条可爱的小母狗，据玛莎说，是她养过的最聪明的狗。乔治是祟妮的男朋友，我猜的，它是一条很气派的狗，毛发浓密，目光炯炯，让人几乎不敢逼视。

　　狗狗们在屋里转来转去，四处查看，它们肯定都恨不得能立刻抬起后腿撒尿好圈出地盘。但它们很有教养，所以没这么做。格斯给了它们每人一碗驼鹿肉，它们吃得狼吞虎咽。我们后来出去在外面站了一会看北极光。真的很壮观。像绿色的帘纱。当我们回屋里时，它们已经像乡下土狗一样伏在桌下睡着了。

　　玛莎简单教了我全球定位系统怎么用，我们就输入了保罗出事地点的坐标。我们给它定位了，这样一来，只要到了他去世的地方，我和其他人都立刻会知道。你可以说我神经病，但这对我很重要，我不想假装知道或瞎猜地点。现在只要看一眼玛莎的GPS，我们就全知道了。

　　她还给她信得过的人打了两个电话，搞到了长期天气预报，她说我们可能很快就要出发了。新的冷空气前锋正在逼近，她喜欢这种天气。她说天会很冷，但干燥晴朗。非常好。

　　所以，看。这就是我的消息，目前就这么多。

　　我马上就要上床了。我是在一台老式打字机上打的这封信。我已经好多年没用过打字机了，但是格斯刚好有一台，就给我用了。是一台手动的史密斯-科罗纳牌的。我都快忘了我有多喜欢打字机的咔哒声了。我觉得自己有点像《闪灵》里的杰克托伦斯，在一栋很大很空的房子里一直打字。想想看如果有一个小孩推着大铁环经过该有多恐怖，我得赶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