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闷热,天边低低的云层像是被人泼了墨汁一般,只要那清风一拧就要染遍大地。江妘笙坐在窗旁,愣愣地看着那云层,倒是不觉得热,自怡然殿回来她就觉得浑身发冷。早在听雪堂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宫里断没有无端端的好。所以皇后说有缘,江妘笙便回以顺从。可是,萧络惜又是为了什么?一合目,只觉得影影绰绰的,这皇宫像是化成了一只兽,张牙舞爪要把自己撕碎。惊了一身的汗,她睁开眼来便想起自己进宫那天的情形,那天也是看着这巨兽心生彷徨,只是进来了这许久,倒是忘了这巨兽原本的样貌。在这镶金嵌玉的地方,那些繁华一瞬间就能迷了人的眼。
这宫里,是再也听不到落雪的声音了……这一刻也不知江老爷怎样了。自己出了这样的事儿,只怕宫外也是早就得了消息的。
“妙彤,更衣。”江妘笙张口唤人才觉得嗓子干涩,忙润了一口水。看一眼天色,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站了起来。
由着人更衣梳洗一番。位分越来越高,那些使的用的也越来越华美,只是摸上去怎么越来越凉呢……
眼前的宫殿像是一只安静的凤凰,沉默却不乏高傲和冷漠。正如她的主人所送来的回话。
“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免阖宫请安。”出来回话的是个江妘笙不认识的宫女,神色淡漠,低着头看不见更多。
江妘笙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凤仪宫那飞翘的屋檐。
“江慎仪倒真是勤快。”明如月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意,从左面的宫道走来。她是从承乾宫回来的,路过这里。
江妘笙转身正对,盈盈地行了一个礼,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眼底却泛出一丝厉来。自也不肯让人瞧出来,她便低了头。
“嫔妾见过明贵嫔。”
“这样的天气,也难得江慎仪会来。”明如月却不看她,只是越过她看向凤仪宫。
江妘笙挑这样的天气正是不想遇见人。
“如贵嫔上次所言,这些事都在心。若是有心岂是风雨可阻?”
“江妘笙,本位就是看不惯你这低眉顺目的样子。勾引皇上,压迫萧淑仪,你还装什么乖顺?”明如月嗤笑一声,眼睛并没有看着江妘笙,“做乖顺有什么用,这宫里从不缺乖顺的女子!”
“贵嫔教诲,嫔妾谨记。”江妘笙心里冷笑,连嘴角都弯了一弯。是,宫里从不缺乖顺的女子,在后宫生存乖顺是紧要的,可这却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要有眼光,要懂得审时度势。否则一味地乖顺,若不是安然在角落里度过一生,就是被人算计致死。
“贵嫔若没有别的事,嫔妾就先告退了。”
“哦……皇后娘娘不见你了吗?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明如月看着江妘笙,如花的面容在这阴暗的天空下显得那么生动可人。
江妘笙自入宫以来确实都表现得乖顺,可是她骨子里并不是这样的女子,所以她抬起头笑对明如月道:“承乾宫。”
明如月面上僵了僵,随即笑道:“是吗,那快去吧,本位才从那里回来呢……难得皇上还有兴致找你……”
才从那里回来?
江妘笙不由得看去,只见明如月笑得越发灿烂了。
这又是为何?
心里回转着,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滤过最近发生的事儿,是了,必定是为了西北的战事。明家是江南首富,如今两军僵持,少不得要提前做好准备。想到这里暗道自己莽撞。时移世易,只怕这明如月还要得意好些日子。自己于前已经得罪了她,如今已是不可挽回。只是莫要步苏浅容的后尘,在没有做好准备前,就想要除掉她。这样的事,可不是自己该做的。
不由得看向凤仪宫——皇后怎会不见自己呢?虽还不知道原因,但还是小心些为好。因此便低了气焰,江妘笙缓声道:“贵嫔高抬妘笙了,今日去是谢恩的。皇上因萧瑶章之事,将萧瑶章和嫔妾晋了一级。皇恩浩荡,嫔妾感激不尽。”
听得江妘笙这么说,明如月自是舒心了,“哦”了一声围着江妘笙转了几圈,然后才如同指使下人一般道:“去吧。”
江妘笙抿了抿唇忍了,行礼后快步离去。
站在承乾宫外,等着太监前去通传,江妘笙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冷静,明如月如今还动不得。
“江慎仪快请。”在小太监略有些讨好的笑容下,江妘笙终于踏入了承乾宫。她今日来自然不是为了谢恩的。其实她已想明白了,如今到了这一步自己是退无可退,唯有力争上游才能有一条活路,才能实现自己所想,所以,也该主动一些了。如今已入了皇上的眼,也位在九嫔,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只怕是自己都看不过去了。而这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抓牢慕容皓的心!
“嫔妾恭请圣安。”江妘笙微微笑着,好似方才凤仪宫外那些不快和疑虑通通没有发生过。
慕容皓站在书案后面正画着什么,见江妘笙来便抬起头含笑招手道:“来,看看朕画得如何。”
“是。”她咬着莺声燕语的调子,一个字也答得风情万种。
江妘笙走了过去,见画的是小桥流水人家。那一笔一墨勾勒细致,那一深一浅调配得当。此画也算是上乘之作,逸然之味便在纸上。只是江妘笙想着明如月才离开皇上便画这个,倒是佩服慕容皓有这个心境。却不知慕容皓心里早已愁苦了几天,今日是终于有了决断,这才招了明如月来说话。明如月是一心用在他身上的,虽耍了些小聪明,端了些架子,但也还是顺了他的意。况且目前只是两军相持,胜负未见分晓,慕容皓也只是点到即止。
“如斯景致,嫔妾心向往之。”江妘笙美目流转对上慕容皓的视线。江妘笙说的话也并非全是托词。画确实美,她也确实喜欢江南水乡,只是“心向往之”这四个字还达不到。她便是生长在梁州那山水之间,自然知道水乡之美,但她所向往的却是与之相反的波澜壮阔。或许人就是这样,没有得到的,反而更能生出向往之心。所以,生在柔美之乡的她,向往着名山大川,向往着长河落日。
慕容皓执了她的手,把她圈入怀中,悠然道:“朕也是……”
“禀皇上,西北战报到。”
“快,快呈上!”一把放开江妘笙,慕容皓大步走了过去,可见西北的战事在他心里是何其重要。
江妘笙皱了皱眉。西北战事,少不得要借重明家的财力,看来自己有得受了。不知萧瑶章之后,明如月还会策划出什么事情。自己也许该先下手为强?不……不可以……莫说明如月现在势力比自己大,便是自己真的将她扳倒了,那西北的战事怎么办?
江妘笙心里想着这些,倒不见得是真为西北百姓担忧,她只是觉得要是西北战事不了,慕容皓一心在那朝政上,自己只怕不能如愿以偿。正这般苦恼着,却听见那边一阵欣喜的笑声。
“笙儿啊,你真是朕的福星!”江妘笙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到眼前慕容皓开心的放大的面庞。
“皇上,怎么了?”江妘笙眨了眨眼。
“西北大胜!”纵然欣喜,但慕容皓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温润。他总是如此,从小的教养让他有着王者的气度,也束缚了他的天性。常人之大悲大喜,于他是万万不能的。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一句说得真心实意,连带着那笑意也越发舒展了。
“这战报是跟着笙儿来的呀……笙儿,你来到朕身边,一定是上苍的旨意。”慕容皓笑着,定定地看着江妘笙,那眼中的欢喜似乎超越了一个君王对于妃子的感情。江妘笙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温文儒雅的慕容皓眼中居然燃烧起这样炙热的火焰,让她很不安。
察觉到她眼中的那一丝惊恐,慕容皓伸手轻抚其鬓,“怎么,吓着笙儿了吗?”
“不……嫔妾只是为皇上高兴。”见慕容皓不信,江妘笙又低了头带着几分羞涩,接着道:“只是不知如此欢喜时候,谁人有福气陪在皇上身侧……”低着的眉眼迅速地瞟了一眼窗外——天已经黑了。
“呵呵……不就是你吗?”慕容皓亲昵地点了一下江妘笙的鼻尖,再一次拥她入怀。满心的感叹,见到她的小动作,笑了笑。
已经是慎仪了……再不侍寝说不过去了啊……
江妘笙沐浴完毕,由着宫女引导来到房间里。
门推开的那一刹,那江妘笙以为会是如何的一场繁华灼眼。可她错了。木质的地板光可鉴人,赤脚踏上去感觉一定很好,所以江妘笙在那些宫人退下后就赤脚踏在了地板上,打量起这个特别的房间。所有的东西都是古朴的,但绝不是三五两银子就可以买到的。这里的柱子是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没有上漆,甚至可以闻见一股树木特有的清香。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的根雕桌椅,看上去真的宛如天然。一仰头,便是一场惊喜。深浅不一的紫色花朵如同瀑布一垂而下,风儿一吹就荡起了涟漪,弥漫了整个天顶。江妘笙痴迷于紫藤花的美,转着圈儿,越发觉得好看了。
忽而一声琴弦拨动,如同万古的高山上轻轻流下的一股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