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哈利
简直太搞笑了。我们都在一起生活四十年了,这个女人还在吃醋。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让罗蕾对我冷嘲热讽。或许根本就不是吃醋的原因。但是她也没有理由这么做啊。毕竟这也是陈年旧事了,但是她有可能偶尔会想起。在过去的一二十年中,我们的婚姻生活顺风顺水。就连罗蕾最喜欢的那位年轻诗人都没有真正威胁到我俩的感情。这次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时候我也会想,她可能想过一种别样的生活,当然,是跟别人一起。并不是跟某一个特定的人一起,而是跟一个能够参与到她的兴趣爱好当中的人,就像她说的那样,一个文化创造者,这个人不会在比萨找好玩的酒吧,而是跟她一起在比萨大教堂中间徜徉。我不是那个能够跟她一起享受文化之旅的男人。她发现我退休之后,大概非常痛苦。因为我压根就对旅游没兴趣,也不想去住酒店里的窄床,也受不了火车或者飞机上的拥挤不堪,不愿意去陌生的城市。
我们曾经一起去过伊斯坦布尔。那得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了?对,九年了。那次旅行不堪回首——我们就好像进了乱糟糟的集市一样。我们在爱尔兰待了一个星期,情况更糟糕。我开着租来的车子,路上罗蕾不停地读着哈尔多尔?拉克斯内斯(1874—1929, 奥地利作家,诗人,戏剧家,萨尔茨堡音乐节主要创始人之一。他是19世纪末期欧洲文化界颓废主义潮流及维也纳现代派的德语界重要代表人物之一。),她说,这位作者写出了我们的所见所闻。我倒更希望能够在我的花园工作。
我一个星期没有见到花园就非常想念,比如我无法看到香鸢尾花开花,或者当我站在世界上某一个大教堂里,会忍不住想,是不是有蛞蝓把我的熏衣草给蚕食掉了。它们总是爱吃熏衣草科的植物。
我很确定,罗蕾还会一直工作下去,因为她害怕自己无法实现年老时要完成的梦想:旅行,把过去错过的全都补上。罗马,圣彼得堡,魏玛,这些地方她都要去,不是和我一起。她知道这些,这些让她很痛苦。现在她突然说我跟这位女诗人有染,真是奇怪了。我是一个俗人,除了恩斯特?杨德尔(1925—2000,当今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诗人之一,1984年获格奥尔格?毕希纳奖(德国最具声望的文学奖),除此之外,他还多次荣获文学大奖,如奥地利国家图书奖等。他的全部作品由鲁赫特罕特出版社出版发行。)所写的《哈巴狗奥托》之外,一首诗都不会背诵。现在她居然跟我提韦雷娜?贝格!苍天啊,罗蕾根本就不知道当时——三十年前,这件事对我们的感情有多大的威胁。韦雷娜搬进了城里的艺术家之家,当时我负责装修工作,突然间就爱上了她。那时我刚跟罗蕾一起生活了三年。那是一段很纠结痛苦的婚外情。我爱罗蕾,但是韦雷娜完全是另外一种女人。两个我都想要。然后罗蕾就怀孕了。我非常混蛋,知道罗蕾怀孕之后还不想离开韦雷娜,然后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就开始对我冷嘲热讽,因为我太犹豫不决了。去找你的图书管理员吧,她说,她更适合你。格罗莉亚出生之后,我跟韦雷娜之间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那时我都没有注意到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没有完全从这件事中走出来,然后很多年之后,我突然听说了有关韦雷娜的事情。不知道何时起,我已经忘记了她。而现在,她居然去世了,天哪。是的,这让我很痛苦,但是罗蕾,我不会告诉你这些的。
“哎呀,这都什么事啊。你能不能别说了?”
“你曾经爱过她。”
“我没有。”
“行了,都四十年过去了,你可以承认你爱过她。”
“但是我没有我干吗承认,真是的!”
“你知道你这么固执,让我多生气吗?如果你今天跟我说,你曾经爱过她,对我们之间有什么影响啊。更何况,她已经死了啊。”
“罗蕾!”
“这件事跟我们是如何认识的一样重要。你倒是说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又提到这个问题了?我们是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认识的,一周之后就上床了。从那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是在沙龙上,不是朗诵会。”
“沙龙?”
“你干脆说你忘记了不就行了。”
“不,不是,我——”
“我只想说一个词:米拉!”
“米拉?”
“米拉,是啊。”
“噢,对了,是的是的,米拉,那位女艺术家。”
“呸!”
“米拉——天哪,她全名是什么来着?米拉,米拉——爱——”
“我怎么知道,这应该问你才对。”
“米拉——可能是科——库——库斯!是的,米拉?库斯!她的名字就是这个。”
“名字真奇怪。”
“库茨,结尾是S和Z。库茨。”
“嗯,你的记忆力总是那么好。”
“天哪,我都多长时间没有想到过她了。”
“为什么呢?”
“我们俩从小就认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她的父母是第一批来德国的南斯拉夫人。她的父亲经营着一家餐馆。米拉?库茨,她的确叫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像一位艺术家的名字。”
“她那时也不是艺术家。”
“她是啊,她画过画,写过诗。”
“她画的画难看死了,写的诗也都不出彩。相比之下,你的韦雷娜写的诗更具艺术特色。那时候除了你没有人喜欢她的作品。都是矫揉造作的东西。”
“但是她还是取得了一定成就的,后来她的画还能卖出价钱来。”
“我没听说过。”
“那是因为你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你不知道并不等于她不是艺术家。”
“原来如此。”
“反正我喜欢她——以及她所从事的职业。”
“那时,你就是因为她而出现在沙龙上的。”
“当然,我跟她是朋友嘛。”
“你爱慕她,跟在她屁股后面追她,但是却没有得到她。”
“我说,罗蕾……”
“她不理你——然后你才注意到我的。”
“你在说什么呀。米拉她……”
“我是备胎。”
“胡扯,你也不想想我们那时有多相爱。”
“我开始根本就不爱你,我觉得你非常呆板无聊,你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很好,结婚这么多年后终于知道这点了。我常常会问我自己,为什么我们俩之间会有这么一段爱情故事。”
“那是因为那时我没有别的选择,就好像你把我当成备胎一样。”
“我没有把你当成备胎,我是追求你来着。”
“是的,还不是因为你追不到她,所以才追的我。”
“真是可笑,无稽之谈,要是我有一丁点儿爱米拉的话,你觉得,我今天不会承认吗?”
“不跟你爱过韦雷娜一样不肯承认嘛。”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什么可以承认的啊。”
“无所谓了。我们是怎么扯到现在这个话题的?”
“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沙龙。”
“哦,是这样啊。”
“要是能知道米拉?库茨现在做什么就好了。”
“网上搜一下不就行了吗。谷歌里肯定有她获奖的履历。或许你还能遇到她呢。”
“我为什么会遇见她啊?”
“或许,她会给你读她那华而不实的诗歌。或许还是像那时候一样再来一遍:‘在月光泻下的长廊中,我们,看着瀑布般的星星。’或者她会给你读跟这差不多的东西。不可理喻。”
“天哪,你怎么会这么恶心!这是怎么个情况啊。或许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我的妻子在跟我结婚四十年之后还会吃醋。”
“吃醋?我从不吃醋。”
“你以前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最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