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妮是正面,凯丽是反面
逆境乃最佳之教育。
——本杰明迪斯雷利
(1)
一再出现的梦境
我在梦里笑醒了。
然后转了个身,背对着塔米,偷偷地哭了。
一位新闻记者曾让我描述凯丽使我灵光一现的某个时刻。他试图了解凯丽是否也有让我们茅塞顿开的时候。回答之前,我沉思了一阵子,说:“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凯丽一直是凯丽。”
1995年1月,一个灰蒙蒙的早晨,我们的两个女儿出生了。从她们出生之时起,我和妻子就很清楚双胞胎中的哪一个会长成凯丽这样以及哪一个会变成塔妮。可以说这是一种直觉或者预感,但是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其中一个宝宝会变成凯丽这样。
四年半前,我们经历了儿子出生时的混乱。马修出生前的几个月,塔米的妈妈突然过世了,所以马修出生期间,家里的氛围也是郁郁寡欢。如今,家里马上要有新生儿了,我们开始为合上创伤这本书而欢欣鼓舞,打算带领家庭新成员开始全新的生活。
迎接双胞胎的出生并不容易。塔米很容易就能怀孕,比较难的是保住肚子里的孩子。马修出生后,塔米接连流产了三次,我们终于要打破流产的诅咒了。我们渴望一个全新的开始。从补偿的角度来说,上帝确实应该给我们一个全新的开始。
“你们家有几间卧室?”5个月前,也就是1994年夏天的时候,塔米的妇产科医生神秘兮兮地问了这么一句。
“5间。”塔米答道。
“你们可能需要增加一个房间了。”阿蒙科瓦医生说。
似乎他给我们开的克罗米芬、黄体酮、阿司匹林之类的药都起作用了,打破了流产诅咒,让我们走出了从满怀希望到失望至极,从重新满心期待接着又希望落空的怪圈。而且不是一个孩子,是双胞胎。别的医生都说塔米可能不会怀孕了。但是我们,尤其是塔米,从来都不会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可能不会”这四个字。
小心谨慎地照看了9个月后,塔米终于生下了两个双胞胎女儿。我们本来考虑用让她们来到这个世界的药物名命名,但是叫克罗米芬弗莱施曼和黄体酮弗莱施曼似乎也太怪异了一点儿。
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双胞胎中的老大,是早上7点38分出生的,她的妹妹,塔妮,晚出生14分钟。凯丽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是特别活跃的那一个,迫不及待地想要出世。但是她一出生,似乎是看了看周围然后说了句:“哎呀,来错地方了。”我的小女儿永远没有办法与这个世界保持步调一致。凯丽出生后没多久就经常露出惊吓和怪异的表情,这个表情与她的举止完全一致。
塔妮既安静又斯文,一头深色的头发,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凯丽带着一脸雀斑来到这个世上,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脸惊恐状。查看产前医疗记录,没有任何资料表明异卵双胞胎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塔米的医疗记录表明两个女孩子是“自然阴道分娩”,跟孕育她们的过程一样,没什么特别。在医院里待了一周以后,我们把两个土豆似的新生儿裹在毛绒绒的婴儿睡袋里,抱回多伦多那间不起眼的房子里。
接下来的半年就是一段昼夜不分、让我们睡眼惺忪的时期。跟其他有三个5岁以下小孩子的家庭一样,我们的家庭生活既忙碌又混乱,其中两个孩子每隔三个小时就要吃东西,一天24小时不间断。塔米和我经常在晚上9点的时候抱着两个婴儿、六瓶迷你装的婴儿食品,爬上陡峭、狭窄的楼梯到卧室里睡觉。可怕的是,不到第二天的凌晨5点,6瓶奶就都被喝光了,宝宝们吃干喝净,不消说,就得拉屎拉尿,我们就得帮着换尿布之类的。
虽然觉得很累,但是看着两个被包裹得紧紧的小家伙,我总是忍不住露出笑意。我们把凯丽和塔妮裹在一张很大的毯子里,放在塔米的小梳妆台上,那个梳妆台自从塔米读大学开始就在用,一直没舍得丢。梳妆台不怎么好看,上面有一块绿色的斑迹,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弄的,主要是用久了有感情了才没有扔掉。梳妆台如今被嵌进卧室的一面墙里了,我们女儿刚出生的时候,这个梳妆台就是她们的基座。
两个女孩子曾经在塔米的肚子里面对面地生活了9个月,因此她们很自然地就喜欢依偎在一起。我们一开始的时候就努力让她们产生自己是独立个体的意识,刻意不给她们穿一样的服饰,也不叫她们“双胞胎”,而是叫她们凯丽和塔妮。然而,她们仍然是一个整体的一部分,愿意躺在一起,偶尔伸出手来触碰一下对方,甚至拥抱对方。我们怎么会想到有一天,她们会变成一枚硬币的两面——一个是正面,一个是反面——而且相差的程度如此天壤地别。
家里也没法儿举办晚宴了(虽然两个女孩儿出生之前也没有举办过多少次),我们在餐桌上放了一块大木板和塑料桌布,方便在楼下的时候给小孩子换尿布。塔米的朋友苏经常在周日下午的时候过来帮我们洗衣服。塔米一个人同时照顾两个婴儿的时候,我和苏则全力烹饪,争取多烹制一些食物,然后把它们塞进冰箱里,作为下周的食物。头几个月都是洗衣服、处理便便、呕吐物,做乳蛋饼、意大利宽面条。但是经过这么多次失败和希望落空后,能够重新开始,塔米很高兴。家里有很多那个时候的照片,几乎都是我们俩轮流抱着两个宝宝照的。我们俩都是一脸既疲惫又惊讶的表情,似乎在说:“怎么会这样呢?”
等到保姆玛丽到我们家里来了以后,混乱的生活也开始有了秩序。玛丽不久前才从圣卢西亚搬来跟她的姐姐和表亲同住;她的一个表亲是我一个朋友的保姆。她第一次看到我们女儿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们,以后每次看到她们的时候,平时颇为严肃的脸上立刻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虽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玛丽在打理我们家的时候,总是信心十足——这是我们都非常乐意交付给她的重担。接下来的12年里,她成了我们家里的支柱,十年如一日地帮助我们照顾三个孩子。塔米和玛丽两个人共同担负起接送马修上下学、他放学后照顾他、没完没了地喂养凯丽和塔妮以及为他们清洗的任务。塔米和我从一开始就采取的是分而治之的方法,这个方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帮助我们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