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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时间:2013-03-06 14:21   来源:中国台湾网

  漫长的一天结束了。办公桌对面坐着我的两个生意搭档,他们瘫坐在看上去很有格调却并不舒适的太空椅上。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两条腿搭在办公桌上面。

  “刚才的会面可真够呛。”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们的表现够现眼的。”其中一位搭档马上接嘴道。

  “我们的话太多了。啰里啰唆,废话连篇。”另一个搭档也赞同。

  “有时候,”我说,“我忍不住暗忖,‘哦,苍天啊,谁废话这么多?我都烦透了。’然后我才意识到废话那么多的正是我本人。”

  说完,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三个刚刚见了一位潜在客户,不过对这次会面的兴趣不大。然而,当时我们刚刚开始从事广告代理工作,缺乏行业经验,轮不到对生意挑三拣四,只能抓住一切机会争取客户,抢到什么就吃什么。

  “机会还有得是,”我最后总结了一句,站起身来,耸了耸肩,表明今天结束了,是时候回家了。

  我离开这间适合谈笑风生,而且相当时髦的办公室——我的助理也把这里尊称为“爱意的震源中心”——爬进了我的车。

  我当时的家位于多伦多市中心。驱车回家的路上,印象中,我好像听的是冲突乐队或信念乐队的歌,我似乎还跟着收音机里的音乐轻声哼唱。车窗和遮光玻璃都没有关,暖和的夜风缓缓地吹进车里。我穿过附属建筑群,紧接着开到学院大道穿过约克郡。我望着窗外的夜景,忍不住再次感叹:为什么如此美丽、如此宜人的多伦多,我的妻子就是没有感觉呢。或许问题就在于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多伦多人吧,所以她的视角与我不同。乡下长大的人都跟我一样,喜欢城市,所以我被多伦多散发出来的大都会气质所吸引。

  太阳渐渐沉下去了,给这座城市染上一抹金色。天气转凉了,原本争艳的百花开始凋零,短暂的夏季就快到头了。街道两旁种着枫树,树上的叶子也渐渐枯萎,火红色和金黄色的枫叶散落在地上,把街道点缀了一番。

  到家后,我把车停在自家的车道上,车道一直延伸到后门。我注意到我的妻子,塔米,不在家里。工作日的晚上,她通常都不在家。一般情况下,子女当中的一个要参加活动,或者她自己有约会,抑或是出去办事了。进屋之前,我停下来欣赏了一下自家后院的景象:小巧但生机勃勃的花园用雪松木栅栏围住了;石灰石铺成的露台;即便快要进入秋天,草坪还是被照顾得很好,并没有显得光秃秃的。那年夏天我刚建了一个瀑布,我在后门廊前站了一会儿,侧耳倾听瀑布水花飞溅的声音,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

  通往厨房的后门没有关。这种情形有点反常,但是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们住的那一区几乎都是旧砖房,周围的邻居也都很和善,虽然平时大家都是各顾各的。厨房不久前刚刚装修过,既整洁又安静。孩子们已经吃了保姆做的晚餐,厨房也被她一并整理干净了。

  儿子经常在小木屋里玩Xbox游戏,我朝那个方向喊了一声“嘿”!他咕哝了一声,算是应答。我放下公文包,又冲楼上喊了一声“喂……”,这一声“喂”略带一点儿嘲弄,但是不这么做的话,很难从双胞胎女儿之一的塔妮那里得到一声“嗨”。她今年7岁了。

  浴室里的流水声很大,为了盖过水声,我只好冲保姆大喊:“凯丽在哪儿?”问这个问题完全是出于我的本能,问的频率就跟我呼吸的频率差不多。

  “她不在自己的房间吗?”她在浴室里回答说。

  “哦,见鬼。”我说。

  我逐个检查了一遍卧室。跑下楼,查看客厅、餐厅、小木屋,然后又冲进地下室。但是我知道她肯定不在家里。屋子里太安静了。缺乏她在家里时的那股活力,她的活力可是会震动每个房间的。好一阵子,我们四个人——保姆、儿子、女儿,还有我——站在楼梯平台上面面相觑。凯丽不见了。

  我们呆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果她不在这里的话,还能去哪儿呢?“谁最后一个见到她的?”我问道,并不是打算指责谁,只是希望搜寻到一点儿线索。

  “我往浴池里放水的时候,还看见她坐在自己的床上。”保姆回答道。保姆是个慢性子,总是慢条斯理的,而我是个急性子,她经常让我有些恼火。但是,她全心全意地照看凯丽,照顾我的家人,对于必须担负起照顾一个患有重度自闭症的小女孩的工作从来没有怨言。鉴于此,其他性格上的缺点都可以忽略。

  我又冲回厨房,透过厨房凸窗洒进来的月光也黯淡了下来。虽然我们居住在一个繁华的大都市里,但是凯丽的活动范围却非常有限。这一带,我们徒步带她去过的地方只有几个而已。本能地,我跑出后门,冲到街上去了。距离我们家几个街区的地方有一个小公园。我们搬到这里以后,在暖和的夜晚里,每天晚上吃完饭都到那里消遣,当时女孩子们才一岁大。她们还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我们推着专为她们准备的婴儿车,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球。虽然我也会打量逗弄这对可爱双胞胎的女士们,但是心里却感到很是自豪。

  凯丽以前最喜欢在公园里荡秋千;她似乎觉得风呼呼地拂过脸庞的感觉很舒服。劳碌了一整天后,看着她荡秋千让人心情非常愉悦。

  一想到我可能在那儿能找到她我就觉得有点儿后怕,因为她必须借着黄昏朦胧的光线穿过好几个繁忙的街区才能到那儿。此外我也担心自己到了那里没能找到她。然而她能去的地方我就只想到了那里。我们住的地方距离繁华的主干道只有几条街,主干道上有很多间商店和餐馆。多伦多是一个街道纵横交错的城市,交通线路四通八达。如果她不在公园里,到底身在何处,可就说不准了。

  我飞奔着穿过四五个川流不息的街区,内心焦急得根本顾不上遵守交通规则。我的小女儿才7岁,她本应该知道没有成年人的陪伴不能独自离开房间。她本应该害怕晚上一个人出门,周围全是陌生人。但是凯丽不明白这类事情。对于我们来说,有一大堆她本该明白却不明白的事情。

  我走到拐角处,看到一辆自行车旁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被眼前奇怪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除了脚上穿的那双运动式凉鞋,全身上下一丝不挂,赤身裸体地站在秋千旁的那个小女孩儿,正是我的女儿。原本穿在身上的裙子已经被揉成一团球形扔在地上。凯丽站在那里,四肢僵硬,冷得直哆嗦,弯腰的动作像是一个短路的机器人。

  “哦,谢天谢地。”我终于恢复了呼吸。有些小孩因为迷恋玩具而在商业中心走丢了,他们的父母重新找到自己的子女后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我却无法像那些父母那样松一口气。因为我知道即便狠狠地教训凯丽一顿,她也还是不会学乖。凯丽似乎既不知道害怕,也没有愧疚感。要是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我和妻子就会坐立不安。稍微有一点点疏忽就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黄昏时分,凯丽光着身子,独自一人在公园。找到她后我很高兴,但同时又感到沮丧和绝望,因为我知道这种差点儿酿成大错的可能还会一再出现。这不过是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它还会一再上演。

  我朝凯丽跑去,站在一旁的女人问道,“你是她的爸爸吗?谢天谢地!”听她的口气,似乎比我还遭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解释说,字里行间都透着负罪感。但也不能算是她的错。

  我早就准备好一套应对的说辞,只需要机械地把台词重复一遍就可以了,由于说过太多遍,我已经完全麻木。“凯丽有自闭症。”这几个字足以说明凯丽的异常举止和理解力上的有限程度。这六个字几乎就是一切行为的说明——凯丽与普通的孩子不同;她举止比较奇怪;喜欢把身上的衣服脱掉(尤其是有水迹的衣服);她跟那座秋千一样,喜欢做重复的动作;她不说话。我们不知道凯丽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她总是做一些奇怪的动作,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觉得嘈杂就捂住自己的耳朵。她还爱哭,总是闲不住,从来就没闲下来过,从来没有。

  我麻利地从地上拾起凯丽的裙子,从头顶把裙子套到她身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虽然知道我的话起不到什么作用,我还是对凯丽说:“你不能不跟谁说一声就离开家里,凯丽。你吓死我了。到了外面,一定要穿衣服。”我其实是想说:“别再这样了。别再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了。别再不到五分钟就惹麻烦了。别再老需要人照顾了。我爱你,但是别这样了。”

  但我没有。我谢过那个站在一旁陪伴凯丽的女人。她重复了一遍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者打电话给谁之类的话。我看得出来,能够摆脱这个处境,她很高兴。她并非缺乏同情心,但我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她很庆幸自己的生活不是这样;也很庆幸自己可以摆脱这个悲惨的处境,回到家人身边去。估计她晚上回去会好好跟自己的孩子讲一讲今天的经历了。

  我牵着凯丽。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突然发脾气。有可能她还是明白自己做错了?总还有希望。“我们明天再来公园,凯丽。”回家的路上,我对她说。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必须有大人陪伴的情况下才可以离开屋子。但愿她能够从这次的经历中学到一点儿教训吧。

  回到家里,我叹了一口气说:“我找到她了。”塔米也回家了。塔妮在洗澡,我让保姆领着凯丽上楼。我把事情的经过跟塔米解释了一遍,她低着头、闭着眼睛听完了全过程。之后,我们谁也没提过这事儿了。这不过是我们面对的众多难题之一。

  第二天,妻子打电话给家居安防系统公司,给家里安装了警报系统,如果门被打开了,我们立刻就能知道。

  楼上又传来洗澡水稀里哗啦流淌的声音。“哔哔……哔哔……”的声音说明马修又开始与战神大战三百回合了。空调发出嗡嗡的声音。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们家的夜晚跟街区里其他普通家庭一样,充斥着各种平凡的声音。

  但是这不是普通的家庭。

  因为这是凯丽的家。

编辑: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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