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好风光。
小巷子里依旧可以听到孩童放鞭炮的声音,大红的灯笼还挂在门口,门对子是新贴的,行人衣裳是新的。
虽然已经过了年,整个街市小巷依旧沉淀在浓浓的新年气氛里。
京城喜事多,宋媒婆正满脸是笑地拉着路边一个买菜的农妇说又做了哪家的大媒。那妇人眉眼生得温婉,精致的五官因为眉心那道深深的印子染上几丝风霜,一身粗布荆衣依旧掩不去一身温温的气质,怎么看都不是这粗衣深巷的人物。她微微皱着眉头,一手提着竹篮子,一手牵着一个垂髻孩童唇边却有倔犟的淡淡笑意。
“我说温家妇人,你就不要推脱了。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家珏儿想啊,这孩子自幼失怙,你总该给他找个爹。”宋媒婆面上微露同情,眼神稍稍带着点怨结,“听我的劝,等着娶你的人多了去了,不说远的,就是这十里街有名的徐员外就不错啊。”
丽颜妇人接过小贩手上的一把青菜,一挥手放回篮子里,转眼看那媒婆,唇角依旧有淡淡的笑意,“多谢宋媒婆了,我们珏儿有爹爹,我们只是暂时走散了,无论多久,总会找到我们的。”
话落,她挣开宋媒婆的手,低下头去看一眼玉珏,然后一抿唇,牵着孩童往回走。
宋媒婆站在街角,叹息摇头,眼底带了几分惋惜,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子,什么只是暂时走散了,分明五年了啊。五年了,从儿子出生到现在,都不见什么人来寻。这妇人也倔犟,五年来不间断地做工,攒了银子要带孩子去寻亲,只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的夫君,是再也不会来了。
宋媒婆在心底啐道:“真是个挨千刀的负心汉子。”
再看过去,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渐渐模糊,终于再也看不见了,只留下冰冷的街角,风吹起来的时候,是浅色调苍茫的气息。
妇人牵着孩童,沿着小巷子的墙壁走。老旧的墙砖斑驳出僵硬粗糙的浮尘,寒风吹着,发出几声萧索的回音。妇人抬头看向幽白的天际,又看向孩童,一丝叹息到底还是溢出嘴角。
虽然那么笃定地同别人讲,但是,她又叹了叹气,沈沉珂,到底为什么,五年来一点声息都没有呢?不管是托人送信还是怎样,世界上好像再也没有沈沉珂这样一个人了。不是没有往最坏处想过,想着他是不是已经死了,然而死也总归有个风声,她却丁点都没有听到过有关他的消息。
“娘。”小孩儿抬头看她,抓着她的手摇了摇,“娘不要为了那个媒婆叹气,我们不理她。爹一定会找到我们的,一定会的。”
妇人对着他笑了,一定会吗?当真一定会吗?她眼底闪过一丝惆怅,玉珏已经这样大了,到时候,倘若真的相见,还能认得出那人的模样么?
她温锦娘,十六岁嫁与沈沉珂,十七岁怀子。昔年她是洛阳商人沈沉珂之妻,而今,她沦落至此……
越走越荒凉,妇人领着孩童走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的路,低头瞧见他脸上有细小的汗,妇人眉心又皱了起来,刻成一道浅浅的印子,心里有些不忍。然而不忍,也只得忍。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屋舍越来越少,走到一户茅草蒙顶的人家,放眼四处看过去稀稀拉拉的人家距离都很远。她推开木质的栅栏,领着小孩儿走进去。屋子里传来几声咳嗽声,妇人面色急变,飞快地推门进去。屋子里除了一张木头搭成的床、一张破败的桌子、几张板凳,再没其他的了。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不停地咳嗽着,妇人急急地放下篮子跑到老者身边,老汉鸡皮横生的脸上露出不正常的红,一摸他的头才发现是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