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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2

时间:2013-03-12 10:51   来源:中国台湾网

  亲爱的葛雷珍,

  不,你没有搞错,正是你的汉娜在给你写信呢。你要是再看看这封信附上的照片,在那个摆出一副王子架势的神采奕奕的年轻人身旁,你能在好几层奇形怪状的帽子下看到一个小伙计,尴尬地微笑着,那就是我啊。是的,你会哈哈大笑。啊,你笑了?你没错,我是个傻瓜蛋。还能咋样?在我和弗朗兹订婚的时候,他有两个缺点瞒过了我:他特喜欢帽子和收集纪念品。结果咋样?在那些帽子店里,他把我打扮成了鸟笼子、水果搬运工、花盆、用来扒拢饰带的耙子,甚而至于孔雀屁股。然后,他得意了,带我去照相馆,让我这副可笑的模样永垂不朽。

  其实,要炫耀那些帽子,他该找一个比我丑些的女人,比如我们的奥古斯特姨妈,她的鹰钩鼻子和毡帽才是相得益彰,或者比我漂亮多的你。可弗朗兹那么喜欢帽子,都没注意到那些帽子却并不很喜欢我。

  在贝尔噶莫的时候,我对一位伯爵夫人叙述了这个闹剧,她一本正经地纠正我,说得很精到:

  “您在折磨自己呢,我的孩子。弗朗兹爱您爱得疯狂,竟至没有注意到您戴那些帽子不合适。”

  她的判断使我很囧,这我供认不韪。最近这段时间,干什么都不顺心,什么都在和我作对,攻击我;我应付着太多太多未尝经历的局面……

  那你就会问我,我们的蜜月过得怎么样了?

  我想,我应该会说过得像“田园诗似的”。弗朗兹棒极了,他温柔体贴,慷慨大方,我们玩得很高兴。离开维也纳半年,我们跑遍了意大利,一个连着一个繁华的名城,一处接着一处迷人的田野,一座接着一座令人惊讶的教堂。别忘了,几个世纪以来,亚平宁半岛的面貌焕然,旨在吸引年轻夫妇前来旅游:博物馆里艺术杰作流光溢彩,旅馆里有清新的房间和美味佳肴、精致的冰淇淋,色情的太阳让人快去午睡,仆佣用促合的目光望着对对恋人。

  总之一句话,我的蜜月无可指摘。可我适合过蜜月吗?

  是的,我的葛雷珍,你没读错,写这封信的人已经不知道作何想法是好了。我怕自己与众不同。格格不入啊。为什么我就不能满足于能让别人兴高采烈的东西呢?

  我这就来试试给你解释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说着说着,或许我也能明白什么了。

  童年在我身上持续了很久。就在你,我亲爱的姐姐结了婚,已经有三个娃娃了的时候,我却依然是个长不大的野姑娘,只是在田野里奔跑或者淌过溪流的时候,才撩起我的裙裾,远没有想到完全地成为一个女人。当我和男孩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对他们,我也没有好奇心。

  我就是这样品味着幸福……

  总是听说,我只有在男人怀里才能达到完美,然后从我的肚子里跑出一个个小娃娃,我听腻了那些责备,最后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角色。我变成了一个赶时髦的冷美人,只愿接受一个地位很高的对象。

  可笑的是命运居然顺从了我的意愿。本来,我说出这种大话无非是为了自我保护,把求婚者统统拒之门外,这一态度却帮了我大忙:它让我等待,后来就遇见了弗朗兹·封·瓦德堡。

  你还记得,在日内瓦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军刀吗,除了刀刃,还藏有一把开罐头的起子,一个螺丝批和一个锥子?先生们全都很喜欢这种小刀。那么,这就是弗朗兹!他不是人,他是把瑞士军刀。他身上集中了全部的优点:仪表堂堂、富有、聪明、多情、高尚、殷勤。简言之,是不可拒绝的婚姻对象。

  我是出于骄傲嫁给他的吗?

  真实情况显得比这更糟,我为此感到惧怕。我和弗朗兹的结合纯粹出于心机。注意,这既不是欲向四处扩张的阴谋家的操作,也不是野心家的推算,不是,它是一个绝望女子的心机:当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我想象,如果我和这个人在一起都不能充分成长,那我就永远都成长不了了。我嫁给他就像试用某种药物。

  治什么的药?治我自己。

  我不是我们的时代所要求的那种女人。我很难对跟我们的性有关的问题产生兴趣,男人、孩子、首饰、时装、家庭、厨房,还有……我本人。因为女性的特点需要我们特别注意自身保养,我们的脸,我们的线条、头发、外表。我对梳妆打扮是门外汉,我衣着随便,我不在乎什么化妆品,而且我吃得太少。当我在弗朗兹收集的照片上看到我被打扮成黑桃A的样子时,我后悔,怎么不打扮得更过分些,让自己能显得更加滑稽,因为,这样,坦率地说,至少会是挺好玩的。

  你信不信?每天早上,我把自己装扮成贵妇人的样子。这些衬裙、胸衣、束带,长达数公里的饰带和织物让我驮在身上,我觉得真不合适,仿佛是租来的服装。不,你尽可放心,我并不妄想把自己变成男人。迷失在女人国、被迫模仿大人的单纯的小女孩,我生活在冒名顶替之中。

  那么,你会说,新婚之夜的情况又如何呢?带着这样的心情,真让人害怕我这边会发生的一切……

  情况发展良好。弗朗兹得到了满足。在我细细了解到的有关我会遇到些什么这方面,我仿佛觉得自己上了一堂体操课,在实际操作中我渐渐明白自己研究过的图像,我全神贯注于做好每一个动作和接受他的所有动作,有些动作伤害到我也只好算了。到早上,我高兴地乱蹦乱跳着:我通过了一场考试。

  问题出在,后来,我很少有超过这种自豪的感觉。然而,我还是喜欢弗朗兹,他的皮肤很光滑,身上有股甜美的气息,他的裸体也不大令我不舒服。在理智上,我看好把他推向我的那种饥渴,那双潮湿的眼睛,想吃掉我的嘴唇,流动在他四肢的颤栗,他那变得粗野、低沉的气息;每天拉我上床,紧紧抱住我的急切,有时要做好几次。他的肉欲令我震慑,却并不搅乱我的心思,而且是对我的赞美。

  然而,我并不与他有同感。

  我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同样的冲动。

  我出于善意、利他主义委身于他,尽我的义务,因为我决定了尽我之所能来满足他。我完成作为家庭主妇的职责。我没有趣味上的动机,也不为渴望所折磨,从中得不到很大的乐趣,除了施舍完后的满足感,或者是看到一个餍足的大小伙子靠着我的肩膀入睡的兴奋。

  我这样正常吗,我的葛雷珍?童年使我们亲密无间,我这才斗胆向你提出这个费解的问题。如果说你只是早我十年来到这个世上,亲爱的表姐,你的睿智却远远胜过了我。你和威尔纳有过如此不平衡的情况吗?诱惑却不被诱惑,难道这便是女人的境地?

  一星期后我就回维也纳,我在那里的新家快布置完了。你的信就寄往那里吧,我的葛雷珍。当然,我更愿意去因斯布鲁克,和你一起过一段时间。可我先得担起家里女主人的角色,补充家具,选择鲜花,下一些莫名其妙的指令让仆人们接受我,建起我的威信。还要应付我婆家的一次次来访……那些贵族们,显然,他们要看的第一样东西是我的肚子,目的就在于想知道,我从这次昂贵的旅行回来,肉屉子里是不是有了瓦德堡的继承人。可我的肚子还是平平的,比我们婚前还平坦,甚至凹了下去,走了那么多路,跑了那么多地方,我们的房事活动,使我更瘦了。在旅馆里,一吃完中饭,弗朗兹去和男人们搭伴抽烟,我便上楼回我们的豪华套间,我在大衣柜的镜子前脱掉衣服,细细地自我观察一番:没有丝毫变化。我已经在担心,就怕看到亲戚们,瓦德堡的叔叔婶婶们忧郁的脸相。注意,他们是对的:我是个令人失望的女人。

  我附和他们的判断。

  我的葛雷珍,别忘了我,给我写回信吧,尤其是如果你还认定我这个傻妹妹。吻你。代我问候威尔纳。至于你的儿子,还是什么都别告诉他们。我从威尼斯给他们带来了面具。回见。

  你的汉娜

  1904年4月20日  于马约湖

编辑: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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