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停着一只蝴蝶。它的翅膀,里侧是柠檬黄的,外侧是绿色的,扑打着,像似呼吸。它来这里梳洗,以为没人打扰,没意识到正被人观望,它用前爪擦拭吻管。安娜看得眼花,她仿佛觉得小飞虫用它一身金色的鳞片抓住了满天的光明,让光明集中在它身上,把光明囚禁在它身体里。它金光灿灿,使它周围的一切全都黯然失色。
“他真美!”戈德列芙颤栗着说。
“是吗?”安娜喃喃说道,她因为姨妈和她有同感而喜极。
“好看极了,”戈德列芙肯定说。
“我会呆着看它几个钟头。”
戈德列芙耸耸肩膀。
“安娜,这正是你从今往后要做的。你将拥有这个权利。这甚至是你该做的。”
安娜朝姨妈转过身来,感到困惑。姨妈强调说:
“你将是他的,可他也是你的啊。”
安娜莞尔。什么呀?她属于一只蝴蝶……蝴蝶也属于她?这开的什么离奇古怪的玩笑?毫无疑问,这是这一天里的最佳新闻了。她姨妈像童话里善良的仙女那样跟她说话。少女苦恼不堪的脸放出了异彩。
戈德列芙感动了,双手抚过外甥女的脸颊。
“你好爱他啊!”她嚷嚷道。
她转身向外,手指着远处的人影。
“应该承认他戴那顶帽子挺合适。”
安娜被说糊涂了,她顺着戈德列芙的目光望去,发现她观望着马路上举着一顶毡帽的菲利普,毡帽上还插了根羽毛。
“我不大正常了,”她想道。啥都不正常了!窗边可以看到两样东西,菲利普和蝴蝶。女孩的目光滞留在蝴蝶上,姨妈则在瞅那个未婚夫。
房间里响起一声吼叫:
“怎么?这是什么,这个紫斑?”
伊达坐在板凳上,手指指着在她前面的镜子,脸气得发青。
弗朗西斯卡姥姥怕她又要发狂,收起了后面的镜子。
“没什么。你以为看到了什么东西,其实什么都没有。”
“那就别把镜子拿走啊。”
姥姥战战栗栗又把镜子放到那里。
伊达细细察看颈背上那块淡紫色的斑,谁都知道她这个紫斑,只有她不知道。
“啊!太丑了!丑得可怕!”
伊达从凳子上跳起来,喷着唾沫,气得发狂。
弗朗西斯卡姥姥惊吓之下松开捧在手里的镜子。
镜子掉到地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
清脆的破裂声后是一片沮丧的沉寂。
镜子打破了。如果说白银镜框依然完好无损,镜框里面却只剩下连不到一起的菱菱角角,它们凌乱地映照出在房间里满地撒落的碎片。
弗朗西斯卡轻声哀叹。
戈德列芙疾步上前。
“老天爷,伯爵夫人会作何想法?”
女人们围在碎片周围,仿佛在为一具尸体守灵。伊达咬着双唇,迟疑着,不知道该为哪件祸事哭泣,为她颈背的缺陷,还是为被打破的镜子。
女人们用微弱的嗓音低声商议,她们屏气凝息,仿佛那位贵妇人已经能听到她们的说话声了:
“得找人把它修好。”
“上哪儿去找?这儿,圣安德烈,谁都不……”
“我好像知道。在布鲁日,有个画匠……”
“别说废话了:我首先得去如实禀报。”
“说出真相也好,隐瞒也好,反正你得去买一面新镜子。”
“老天爷,怎么办?”
“我来出钱,”弗朗西斯卡姥姥肯定道,“这是在我家,再者,是我失手掉的。”
“是伊达惊吓了你……”
“我来赔,”老人重复道。
“不,我赔,”伊达反驳。
“你哪有钱?”戈德列芙呵斥。
她们一一列举出解决办法,这当儿,村子里的那口肥硕的大钟敲响了,提醒她们安娜的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戈德列芙抬起头来。
“安娜?”
少女没有答应,戈德列芙打了个哆嗦。
“安娜,到我们这儿来!”
女人们查看了阁楼,然后是整个楼层:准新娘不在那儿。
“她去看她的郎君了,”弗朗西斯卡姥姥下结论说。
戈德列芙捡起一双鞋子。
“木鞋都不穿?”
土地丈量人的遗孀指了指她搁在板凳边的礼物。
“也没穿我借给她的绣花鞋?”
伊达冲向窗口。
“菲利普一直在下面等着她呢。”
“那她会在哪儿?”
女人们在各个房间到处找,姥姥的房子里响遍安娜的名字。
在底层,打开朝向田野的后门,戈德列芙看到在潮湿的泥土上,还没覆盖青草的牧场上,光脚丫子留下的浅浅的印子,一直到林子边。
“什么?她跑了?”
每隔一定距离只留下脚趾印的足迹说明安娜利用镜子破碎的祸事,越过门槛,轻盈地穿过去向树林的田野,消失在林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