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尼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双脚在脚踝处交叉。透过卧室敞开的门，他可以看见厨房，看见墙上的钟，钟下是一个带鹰爪的浴缸。汤姆把这个公寓叫做“备用房”。桑尼脑袋里现在萦绕着这个名字，他在等待午夜的到来，还有几分钟。那个圆钟的表盘中央写着“史密斯和黛”，和表周围的数字一样，是黑色印刷体。每过一分钟，分针就跳一下，而时针在悄悄靠近十二点。“备用房”意味着没什么家具，也没怎么装修。说得很对。卧室里除了床，就是一个廉价的梳妆台。厨房里有两把白色椅子，一张只有一个抽屉的桌子，抽屉漆的是白色烤瓷漆，桌面则是红色的，抽屉把手也是红的。“备用房”……他不需要更多东西了。衣服是妈妈洗，洗澡回家洗（这让他想到父母的房间），他也从来不带女孩子到这儿来，睡觉的话更喜欢到她们那儿去，或者是在脏乱的车后座快速解决。
还要五分钟他才能出门。他走到浴室里，看着药柜上镜子里的自己。一件黑衬衫，一条黑色斜纹棉布裤，一双黑色纳特?霍尔曼运动鞋。这是统一的制服。他要求所有人在做事时都这样打扮。这样的话，彼此之间就没有那么多不同了。他不喜欢这双运动鞋，觉得穿上它使他们看起来像小孩，这是他们最不想要的——自从他们里头最大的人满了十八岁后。但柯克认为穿运动鞋可以跑得更快，更稳健，所以，大家就穿运动鞋了。柯克只有五英尺七英寸高，大约一百二十磅重，但没有人想要跟他打架，包括桑尼。他冷酷无情，还力大无穷。桑尼亲眼目睹过他把一个家伙打得昏死过去。这个暴力狂还很聪明，他公寓里一箱一箱的书到处都是，一直以来他阅读量都很大，从他们读小学开始就是。
桑尼从前门的挂钩上取下一件蓝色夹克穿上，从口袋里掏出一顶羊毛帽，戴在了他那厚厚的卷发上。他回头瞟了一眼钟，刚好过了午夜十二点。快步走下两段楼梯后，他到了莫特街。月亮从云洞里露出四分之三的脸，照亮了铺着鹅卵石的街道，以及一排排公寓的砖砌外墙和黑色铁柱防火门。公寓的窗户都黑着，天空乌云密布，暴雨欲来。在莫特街和格兰德街交叉的街角处，路灯投下一团光。桑尼走向那团光，他发现街上只有自己独自一人时，便隐身进了迷宫般的巷道里，穿过慕百利大街到了巴克斯特，柯克正等在那儿，他坐在一辆黑色纳什轿车里，那辆车前灯凸出，踏板宽敞。
桑尼一溜进前座，柯克就启动汽车，缓慢前行。
“桑尼?柯里昂，”他说，把桑尼的姓发得像是地道的意大利语，他乐此不疲，“白天过得像白开水一样乏味，你怎么样？”他打扮得和桑尼一致，帽子边上露出棕黄色的直发。
“一样，”桑尼说，“你紧张吗？”
“有点，”柯克说，“但我们不需要跟其他人说这个，是不是？”
“我看起来怎么样？”桑尼推了推柯克，然后指向街头。街角那边，罗梅罗兄弟——维尼和安吉洛站在一个粗石台阶底层。
柯克把车开到路边，俩男孩一跳上车，他就再次飞快地启动了。维尼和安吉洛是双胞胎，桑尼要非常仔细才能分辨出谁是谁。维尼剃着一个板寸头，几乎可以看见头皮，这让他比安吉洛看起来更阳刚一些，安吉洛的头发总是梳理得很精细，发线分明。他们一戴上帽子，桑尼能分辨他们的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安吉洛的前额会耷拉下几缕头发来。
“天啊，”柯克瞟了一眼说，“我认识你们两个鸟人一辈子了，现在穿成这样，鬼才分得清。”
维尼说：“我是聪明的那个。”安吉洛说：“我是帅的那个。”然后他俩一齐大笑起来。维尼又问：“尼克搞到家伙了没？”
“搞到了，”桑尼摘下帽子，把头发压平，然后把帽子紧紧戴正，“花了我们不少银子。”
“值啊。”维尼说。
“嘿，你刚开过那个巷子了！”桑尼刚才一直在往后看，他转过身，推了柯克一把。
“哪儿？”柯克问，“别推了，你个死婆婆妈妈的。”
“在洗衣店前边。”桑尼指着切克洗衣店的平光玻璃窗说，“你干什么吃的，瞎子？”
“瞎你的屁眼，”柯克说，“我当时开得可专心了。”
“鸡巴蛋……”桑尼又推一下柯克，弄得他笑了起来。
柯克把车掉头，倒进了巷子里，熄掉发动机，关掉了灯。
安吉洛说：“他们在哪儿？”话音未落，小巷弯处就嘭地打开了一扇门，尼克?安哲罗普洛斯走到了垃圾满地的路面上，出现在一排排垃圾已经堆出来的垃圾桶之间，后面跟着斯蒂维?德怀尔。尼克比桑尼足足矮一英寸，不过比其他人还是要高。他很瘦，有着职业赛跑者的精干体形。斯蒂维则一副矮小笨重的样子。他们都肩挂帆布带，拖着黑色行李包，朝这边走来，袋子看起来很沉重。
尼克挤进前排的柯克和桑尼之间。“等着，给你看些东西。”
斯蒂维已经把他的袋子拖到车上，正解开。“我们最好祈求老天爷让这些汤米枪① ()不是一堆垃圾。”
“一堆垃圾？”柯克说。
“我们还没试过火力。我早说过这种狗屁希腊货……”
“嘿，闭嘴，”尼克对斯蒂维说，接着又对桑尼说，“要不我们怎么做？在楼下那些家伙听亚瑟?戈弗雷广播的时候，开始在房间里试枪？”
“那会把邻居都吵醒的。”维尼说。
“他们最好别出声，”斯蒂维说，“否则我们照样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尼克从袋子里抽出一杆汤米枪，递给了桑尼，桑尼握住枪托，手指抓住了锻接在枪筒上的木质抛光手柄。柄上刻有手握的沟槽，木柄结实而温暖。枪中部是圆形的黑色金属弹仓，在保险栓前一英寸处，这让桑尼联想到胶卷盒。
桑尼对尼克说：“你是从布鲁克林的维尼?舒茨那儿搞来的？”
“是啊，当然了，按照你说的嘛。”尼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
桑尼转向了小斯蒂维。“他们没有拒绝，”他又对尼克说，“我的名字也没有泄露，是不是？”
“对天发誓。”尼克说，“难道我一下就变成个白痴了？没人提到过关于你的任何事。”
“一旦把我泄露出去，”桑尼说，“我们就都玩完。”
“对啊，对、对。”柯克说。他启动车，驶出了巷子。“要把这些玩意儿弄远点，否则条子会找我们麻烦。”
桑尼把枪放回了行李袋。“我们弄了多少盒子弹？”
“里面都有，然后每支还有一盒备用。”他说。
桑尼对双胞胎说：“你们两只三脚猫会摆弄这个吗？”
安吉洛说：“我知道怎么扣扳机。”
维尼说：“没问题，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我们来检验一下。”桑尼碰了碰柯克。车停在了街上，尼克向后一靠。“重要的是，”桑尼说，“像以前一样，又快又响，那么除了我们，别人就都会困惑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了。我们等到卡车卸货。有一辆带路车，还有一辆拖车。带路车一过去，柯克就开到卡车前面去，维尼和安吉洛下车，开枪。往上打。我们不想杀人。我和尼克就直接朝车走过去，搞定坐在前面的司机。斯蒂维到卡车后面去，以防后面有人。”
“但不会有人在那儿，对不对？”斯蒂维说，“你见过有人坐在卡车后面的吗？”
“那后面都是酒，”桑尼说，“但说不定的，所以以防万一。”
斯蒂维从袋子里拿了一把枪出来，试试掂在手里的感觉。“我会就位的，”他说，“跟你说实话，我还希望有人在后面呢。”
柯克说：“家伙拿走。没必要的话，别对人开枪。”
“别担心，我会往高处打。”斯蒂维咧嘴一笑。
“听柯克的，”桑尼瞪了斯蒂维一下，然后接着讲计划，“劫完卡车后，就往巷子里跑，柯克开车跟着我们，维尼和安吉洛继续放空枪。”他对着罗梅罗兄弟说，“如果他们想追我们，就朝轮胎和发动机部位开枪。”他又对大家说：“整件事要在一分钟之内搞定，从开始到结束，一片嘈杂声。行吧？”
“很好。”罗梅罗兄弟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