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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岁的田咪咪,在一众闺蜜里显得鹤立鸡群,因为她最年轻,也最漂亮,尽管这漂亮是花了两年的积蓄,坚持了四个月的“拔罐减肥法”换来的,其成果便是从一百三十斤的肥婆减到九十八斤的窈窕淑女。此后便桃花不断,艳遇爆棚。田咪咪唯一尴尬的可能就是年龄,所幸她长得清纯可爱,素颜与浓妆对她的姿色度来讲没任何影响,因为妆前妆后看起来完全一样,所以总给男人一种清透佳人的错觉,这一错觉,便时常产生年龄上的误会;那个二十八岁“高龄”却在《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里演高中女生的台湾女星陈妍希,大抵也是占了外形的便宜。
所以田咪咪总是很自信,也经常陷入“姐弟恋”的泥沼里,那些八五后甚至九零后的弟弟们为她前仆后继,只可惜从来“只求同床,不求洞房”,真当愁煞了这美人儿。当然,田咪咪若认真找个靠谱的好男人,谈个恋爱,继而顺理成章地结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美人眼里一般只有自己,田咪咪也逃不过这样的坏脾性。她是那种走在街上,都好像身边没有路人,只有镜子的女人,前后左右除了帅哥就只看到自己那副“倾国倾城”的皮囊,平素与闺蜜聚会,更是从来不听人家说什么,只顾讲自己与某某男人之间的鸡零狗碎,轮到其他人讲话,甭管讲了什么,她一律只用一个“嗯”字带过。
“咪咪啊,我有男朋友了。”
“嗯。我跟你说啊,这几天领导时常表扬我唉!他们总说咪咪呀,你最近做得不错呀……”
“咪咪啊,我失恋了。”
“嗯。唉唉,我跟你说啊,其实我昨天在酒吧遇到一个男的,真的好帅哦,他好像也失恋了……”
“咪咪啊,我杀人了。”
“嗯。我跟你说啊,现在追我的人太多了,我都挑不过来!我妈给我买了两件衣服,都太大了,气得我也想杀人……”
“咪咪啊,我当国家主席了。”
“嗯,我跟你说啊,我以前交往的那个男的,现在也是公务员,当时我刚到D市,还没房子住,他就给我……”
在田咪咪的世界里,除了自己,一切都是浮云。如果她哪天突然来关心你了,那也是为了突出自己的“完美”,或者是为了掩饰另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在韩小月的婚礼上,她的表现宛若天使,穿着与婚纱一般雪白的连衣裙,竭尽装嫩之能事。
但今天,田咪咪却有些装不出来了,她靠在沙发上,指尖的香烟已烧出一大截白灰,她盯着笔记本的屏幕足有半个钟头,鼠标的蓝光偶尔一明一灭,她几次想删掉那条可怕的留言,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住。
田咪咪的微博用的是“鬼灵精”这个ID,其实ID的取法直接说明其主人的缺失,比如田咪咪就是一直想掩盖自己思想贫瘠的缺陷,努力塑造“冰雪聪明”的“鬼灵精”假象;而薛蕾取名“暗地妖娆”,那是因为她完全不妖娆,起码根本就没有“腰”;同理可证,顾菲菲取“暖意”这么“超凡脱俗”的名字,与她的冷淡个性也有着必然联系;唯韩小月只给自己搞了个“小月”这样的朴素称谓,后来因某个论坛事件,导致她几次三番被人误认为是某个名唤“小月月”的极品网络红人,无奈之下只得改为“皓月”,她平实的外表与理想化的内心也极度不符。
这一次,“鬼灵精”的微博被一个叫“毒舌钩”的ID关注了,起初她还以为此人是仰慕她贴得到处都是的靓照才来表达爱意的,现在却发现它绝不简单,因为从下午三点到凌晨一点,“毒舌钩”不断地在她的每条微博下面刷同样一句话。
“荡妇田咪咪,已经是三十岁的老女人了,还要扮清纯少女!她曾经做过人家小三儿,那男的还是个赌棍!真恶心!”
如果只是单纯的“恶作剧”,田咪咪倒也无所谓,但正因为这是真事儿,才令她惶恐不安。她试图删掉,将“毒舌钩”的ID拉黑,无奈对方仍然可以不停转发她的微博,并附上同样的留言。
这家伙想干吗呀?!她越想越气,便拿起手机将电话拨给了韩小月,头一个找她的原因是,自己做过赌棍的小三儿这件事,她印象里只告诉过韩小月一个人。
“喂!小月,你什么意思?!”田咪咪劈头便问,一点儿客套的意思也没有。
“什么什么意思?我还想问你们呢!”电话那头显然也在气头上。
“你干吗假扮什么‘毒舌钩’,恶心巴巴来吓我?我告诉你这事儿不准乱传的!”
“哼!”孰料韩小月冷笑一声,反而淡定了些,“你果然也中招了,咱们一样。”
田咪咪这才反应过来,忙问道:“你也被那个什么毒舌给钩啦?”
“嗯,而且事情万一搞大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韩小月突然有了哭腔,像是怕被田咪咪看穿其软弱,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把电话挂了。
田咪咪脑筋一转,迅速点开“毒舌钩”的微博,这才发现原来韩小月、顾菲菲和薛蕾果然都已惨遭毒手,她们三人的微博条目被转发,转发回复上也写着各式各样的恶毒“真相”。
薛蕾的微博上写着:“这个叫薛蕾的作家是个死肥婆,三十多岁的大妈还嫁不出去,只好跟闺蜜的老爸发生不干不净的关系。韩小月,你回去好好问你老爸是不是包了薛蕾做二奶啊!”
韩小月的微博上写着:“韩小月跟她所谓的老公根本没登记结婚,也没上过床,她还是个处女!”
顾菲菲的微博上写着:“顾菲菲的老公杜辉和他公司的下属乔若薇早就开过好几次房了,她明明知道还睁只眼闭只眼,死要面子活受罪!”
田咪咪越看越心寒,尤其是薛蕾的那一条,可谓“惊心动魄”,几乎是打在她七寸上了,也是打在了韩小月的七寸上,薛蕾名誉扫地倒没什么,反正女作家素来都以标榜自己私生活震撼为己任,但伤及姐妹情分却是最要紧的,搞不好韩小月已经冲去找薛蕾拼命了。
想到这一层,田咪咪赶紧给薛蕾飞了个电话,无奈对方早已关机,QQ头像也是黑白的,只好再致电韩小月,韩小月却死活不接,她来回折腾半天之后,只得作罢,在床上与失眠为伴。
“毒舌钩”对田咪咪的“毒舌”,勾起了她最不堪回首的过往,于是恐怖回忆便透过时间的尘埃,浮出水面……
田咪咪第一次遇见宋亚男还是三年前,那时她青葱水嫩,珠圆玉润,虽称不上美女,却是可爱如深田恭子的巨胸美眉。“非美女”有“非美女”的优势,那便是亲切平实。虽然那时她也一样眼高心气儿高,却总能低下头来看一看周边与她一样平常的肉体凡胎。偏偏这个宋亚男,却不那么平凡。
首先宋亚男很帅,是那种眉眼漂亮,腔调也不油滑的“奇货”,后来不小心在韩小月跟前现过一次眼,韩小月还回来向其他闺蜜悄悄发过一个月的花痴;其次,宋亚男出手阔绰,像他三十岁的“妙龄”那样不可思议;更神奇的是,宋亚男很灵巧,这种灵巧体现在举手投足,以及与田咪咪最私密的性事上头。有一度,田咪咪经常搞“失踪”,手机不接,短信不回,直到每周五晚上的闺蜜聚会才神采飞扬地出现,一坐下就不停唠叨自己目前交往的男人有多棒,这个“棒”包括出手的大方程度和做爱的高超技巧等方面。由此,薛蕾在背后联合其他几位闺蜜,取得一致意见:在田咪咪热恋期间,将她暂时开除出闺蜜团,待她失恋之后再吸收归队。
大家对田咪咪的嫌弃,多数是因为听烦了她的“幸福甜蜜”,没人愿意聚到一起来晒幸福,闺蜜的友情是建立在彼此肯自暴狼狈与短处,讨教应对良策的基础上的。无奈眼里只有自己的田咪咪,永远不懂其中奥妙,她完全没领悟到,一个总标榜自己成功的女人是注定要落单的。之所以到现在田咪咪还没被闺蜜团遗弃,兼因她每段恋爱都不超过两个月,不断“更新”情人等于不停失恋,而“失恋”恰恰是闺蜜们紧密团结的“黏合剂”,所以大家需要田咪咪,看她一面手忙脚乱,一面用高仰的头颅来掩饰窘迫。
宋亚男作为田咪咪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却也是她刻骨铭心的风流。她在酒吧主动与他搭讪,用肉乎乎的手掌扇过他的耳光,假装喝醉在他怀里撒娇,这些很豁得出去的伎俩看上去挺下三烂,其实非常有效,男人最抵不住死缠烂打的女人,这是真理。当然,田咪咪这些“泡男仔”秘诀,完全不适用于韩小月与薛蕾,她们死要面子是一点,更重要的是凶起来感觉一点儿不娇憨,完全是泼妇腔调,所以田咪咪总是占尽优势。
与宋亚男相识不到三天,田咪咪就向众人宣布自己“有男朋友了”,当然这一呼吁起初并未在闺蜜圈里激起多大反响,大家的关心询问也只不过是条件反射,就像没话找话时,一个女人总会问另一个女人:“哎,你现在跟他怎么样啦?”这个“他”是谁并不重要,只要没到“分手”的一步,就不会再有往下聊的必要。更何况,田咪咪素来是“追男容易守男难”,所以她的那个“他”,也许在一周之内会换个两拨儿也未可知,这便是大家对她的新恋情无动于衷的原因。如果换了薛蕾,那就是大新闻了,因为薛蕾除了时常错把“一夜情”当“爱情”之外,情史几乎就是一片荒漠。
说回到田咪咪的宋亚男身上,宋亚男三十岁,无业,有时开宝马车上街,有时则轻装步行,从头到脚都是奢侈品,在多豪华的餐厅点菜都不看价目表,所以一直被认为是“富二代”。田咪咪第一次向宋亚男献身,是二人去北京旅游的时候,宋亚男花了一万多给她买了个LV包包,这才将她领进房间,上床的前一秒,田咪咪趴在宋亚男的肩上说:“我们要是结婚的话,可能要再去买个手拎的包,你说呢?”
但上床快完毕的那一秒,宋亚男趴在田咪咪的身上说:“其实我已经有老婆了。”随后倾泻,像死狗一般松软下来。
于是,田咪咪再不敢跟闺蜜显摆自己的“完美男友”了,而且她开始怀疑宋亚男已婚之外的另一些“秘密”:比如他有时会消失半个月,没任何音讯,枪都打不到他,随后又会突然出现,出手更加阔气,带着她云游四方,挥金如土;可有时也会面露颓相,装成瘪三缩着脖子走路。她是百思不解,闷在心里又憋得慌,于是到底还是主动找韩小月招认了此事,对韩小月坦白是有目的的,因为对方在出版社上班,人面很广,通过她的人脉可以调查一下宋亚男的底细。这一调查,才发现宋亚男其实是农民出身,曾经开过茶室、当过夜总会领班,还放过高利贷,最终沦落为一名赌徒,整天在赌桌上讨生活。
怪道他出手大方!
因为钱不是劳动所得,花出去不肉疼!同时也解开了他的宝马车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之谜,因为在输得一无所有的日子里,那车子总是在典当行里待着!
所以田咪咪越想越觉得离谱,尤其是韩小月已经得知她“所托非人”这件糗事的情况下,毅然决定分手,急忙与一位追她很久的中学教师约起会来。田咪咪似乎天生有博取男人好感的天赋,却没有甩掉男人的精妙手段,所以当初只是简单地和宋亚男在短信里说了句:“我们算了吧。”便再无下文,如此简单粗暴的分手方式也只会引发失控的后果。
但凡赌徒就永远不会是省油的灯,收到分手短信后的宋亚男果然三番两次过来纠缠田咪咪,而且一次比一次态度凶狠。那意思很明确:“你花我那么多钱,现在想走没那么容易。”田咪咪是娇纵惯了的女人,自然也不肯服软,每回都与他顶撞,那时她尚且意识不到事态的严重性。
直到有一天,田咪咪与韩小月在发廊洗头,宋亚男突然出现,大叫一声:“你他妈居然敢叫一个男人给你洗头?!”遂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从椅子上拖了下来,吓得韩小月一动都不敢动。韩小月当即认为田咪咪招惹了一个疯子,这也意味着她们再也不能到那家店去洗头,并且和英俊的店长打情骂俏了。
大闹洗头店事件之后,韩小月一直提醒这位没大脑的闺蜜务必要想办法躲开“命中灾星”宋亚男,可田咪咪还是很不幸地被他找到,要知道,靠赌钱生活的男人有的是时间跟踪她。就在她和那中学老师约会吃饭的时候,宋亚男如“天降神兵”一般出现,然后拿起啤酒瓶一声不响便给她额上来了一下,她登时头皮发麻,虽然不觉得痛,但也流了许多的血。田咪咪这才发现,昔日的美男子已演变为歇斯底里的恶魔,英俊的五官也慢慢狰狞起来。
因为宋亚男的搅局,田咪咪和那高中老师的事儿自然是吹了,不过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田咪咪在租住的单身住所里打盹儿,半梦半醒之间,隐约觉得头颅上被抵了一件冰凉的东西,于是迷糊睁眼,赫然发现面色苍白的宋亚男手拿粗大的铁钉,钉尖正对着她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则举着铁榔头,她还来不及喊叫,便已中招,铁钉戳破额角,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流下来,虽然不痛,但她隐约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只好瞪大眼睛看着即将成为凶手的那个人。
俨然“得克萨斯杀人狂”造型的宋亚男神色相当镇定,一榔头敲下去之后,便拿出手机递给她,说:“报警吧,我等在这里。”
田咪咪接过电话的瞬间,竟掠过一丝犹豫,然而还是捂着伤口爬起来,拨打了110。她报警期间,宋亚男一直沉默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田咪咪这时才悲哀地发现,她居然用自己的魅力逼疯了一个男人!
死里逃生的田咪咪也只把她的伤情告知了韩小月一个人,她与小月交往最久,同时也很想要个交心的人诉诉苦,于是就没瞒着她。韩小月到医院一看田咪咪头上缠满了白纱布,便忍不住哭道:“你个傻逼女人!你个傻逼女人!叫你去爱帅哥!现在知道伤不起了吧?!”搞得好像自己没对宋亚男着迷过似的。
随后两个女人还抱成团大哭了一场。
伤愈的田咪咪,额角的肉色凹陷月牙状伤疤就再也没有去掉,她很久都不敢一个人睡觉,尤其是夏天的午后。所幸时间是既会给我们的身体刻下痕迹,也能抹平不少创口,若不是这个“毒舌钩”,田咪咪的脑子里几乎已经把宋亚男抹掉了,如今旧事重新浮出水面,她额上的旧疤也似乎隐隐作痛起来。
“毒舌钩他妈的是谁?!”
过去的记忆像电影一般在脑中回放,令田咪咪无比揪心。同时作为一个经历过“惊涛骇浪”的女人,她依然单纯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