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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2-01-31 15:57   来源:中国台湾网

  作为老虎洞事实上新晋的土匪王,站在洞外空地上的占光头终于在这一天风吹过耳际的时候感觉到了脸上的燥热。 

  那根血迹刚干的断指让所有的土匪瞬间紧张起来,紧张混杂在他们的眼神和呼吸里,在阳光下交错弥漫着,笼罩了整片空地。 

  响马贼们不约而同地在内心里七上八下地猜测这封信的内容。在他们的意识范围里,血和断指,都是最赤裸裸的挑衅。一番思忖后,他们纷纷认定这可能是一封战书。 

  占光头在沉重的空气里动作沉重而急迫地展开了那张血迹斑斑的信纸。周围的人都试图通过阅读他的表情去了解那些血红的字所展现的内容。 

  他们奇怪地发现占光头脸上忽然间变得没有了表情。他就那么看着,好像那张纸上什么都没写。一瞬间,他们的心里爬满了蚂蚁,对信中内容的揣测让他们内心奇痒难耐。 

  占光头放下信纸的时候,终于露出了第一个表情。他惘然地望着前方,像是对信的内容表示困惑,也像是在思考该用什么情绪来表达他看完这封信之后的感受。接着,他露出了第二个表情。 

  他在笑,如释重负的笑容缓缓在他脸上绽开。 

  土匪们也跟着如释重负,虽然他们依然对那封信充满了好奇。这种好奇一直持续到几位老响马贼都看过一遍那封信之后。 

  我家族谱和牛头县县志都对这封信有一段相关的记载。这封血信寄自邻县,寄信的人身份非常独特。如果立足当时的时代背景,我们应该把他们称作叛贼,但处于现在的社会,我们则应该把他们唤作农民起义军。在那个信息传递渠道低效而且常常淤塞的时代,我高祖父无法知道在他和刘大官斡旋的这两天里,邻县的另一帮男人们也正和他们的县衙刀兵相接。 

  那是我们邻近的几个县里有史以来唯一的一次农民起义。 

  县志记载,那一年邻县农民起义的原因是突然暴涨的赋税。我对照着我们国家的近代史算了一下,这一年清廷打了一次大败仗,欠下了巨额赔款。大战的军费和赔款让古老的帝国掏空了国库,捉襟见肘。然而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可能让农民对从他们嘴里抢粮食的行为施以谅解。 

  于是我们邻县的农民就挥舞着耕田的锄头揭竿而起了。他们打死了征收税粮的官员,从村庄里涌出来,汇聚成一条河,汹涌着愤怒的浪花朝他们的县衙奔腾而去。他们爬墙翻进县衙,像无孔不入的洪水淹没了那片象征着权力和统治的建筑,砸碎高高悬在公堂上的“爱民如子”的匾额。用现在的话说,这股愤怒的力量以摧枯拉朽的声势席卷了他们的县衙,将长期盘踞其中的脑满肥肠的县令和衙役,抓进了他们自己修建的深牢大狱。起义的农民让他们的父母官受尽了屈辱,然后把他挂在县城的大门上。他们用他的血写成十封书信,斩下他十个肮脏的手指分别塞进十个信封里,送到了邻近几个县所有呼啸山林的武装力量手中,寻找有力的同盟者。 

  我高祖父占光头拿到了其中的一封。我高祖父没有从这封信里嗅到历史炙热的鼻息,但他看到了一条更简洁更稳妥的、从刘大官手中救出他父母胞弟以及响马兄弟们的路。他果断放弃了已经准备妥当的诈降计划,解散了刚刚集结好的队伍,和几位老响马一起写下了一封回信。 

  老虎洞里的响马贼们写这封信的时候,早已接到他们愿意来降的书信的刘大官,正在布置那个用来装盛占光头的大瓮。只要占光头敢来,他就有信心让他成为一只瓮中之鳖。这个三天之后将要再次沦为阶下囚的土皇帝为自己的料事如神和大胆布置沾沾自喜着,他仿佛看见了三天后占光头被五花大绑着跪在他面前的情景。 

  平心而论,他这个圈套确实足以让他沾沾自喜。他算准占光头必定会通过诈降进入县城然后突袭县牢,于是暗自把占家三口和十几个响马贼转移到县城另一个角落的粮库里。他找了十几个身手最好的兵勇,打扮成人质的样子住进牢房。做完这些后,他又调集了两队精锐,像等待兔子的狼一样埋伏在县牢两边的民居里。一旦占光头开始进攻县牢,其他兵马就会关好两头城门,从各自的方向夹击过来,和县牢两侧、县牢里的官兵里外合围。像刘大官自己认为的一样,占光头除非长上翅膀,否则不可能飞出这样的天罗地网。 

  然而历史跟刘大官开了一个要命的玩笑。 

  他故意拖到第二天天快黑时才给老虎洞送去复函。然而复函送出去只过了一天,他就收到一个让他大为震惊的消息。 

  安插在牛头县和邻县接壤处一条驿道口的守兵火急火燎地带回来一个盒子。守兵脸上失魂落魄的神色已经告诉刘大官,盒子里装着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刘大官打开盒子时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看见盒子里的东西时,还是惊得丢掉盒子,大呼一声倒退了几步。 

  盒子里的东西从盒里摔落出来,在地面上打了几个滚就不动了。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地看着这个圆溜溜的东西,眼睛像在水里泡胀了的豆子般圆鼓鼓的。 

  邻县县令的头颅,血淋淋地摆在牛头县县衙的地上。 

  县衙里的人在懵了良久之后,才看见盒子里还有一块白色的布。布上写满了血红色的字。刘大官忧心忡忡地拿起这块布,看着看着脸上就滚出了豆大的汗粒。他看出这些用血书写的字,是一篇满怀愤怒的檄文,这篇檄文诛伐的对象,就是正拿着这块布的他。他面容扭曲地看着这篇檄文的最后一句,用和邻县县令一样人头落地来恫吓他的话语,脑海里浮起一个意识:邻县的叛贼,要杀过来了。 

  邻县的农民起义军确实要朝牛头县杀过来了。在攻占县衙后,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势单力薄,他们急切地想要获得更多的城池,来支撑他们宏大的叛乱蓝图。占光头的老虎洞是第一支愿意跟他们结盟的力量,于是他们就把锄头的锋刃对准了有占光头作为援军的牛头县。 

  刘大官的惊慌像蹿动的火苗越升越高,一个占光头就已经让他坐卧不安了,现在他的辖域里突然又多了一群要置他于死地的亡命之徒。但他不可能知道,这两股力量已经拧合在一起,因为就在他惊魂未定的翌日,他又收到了另一个消息。 

  这个接踵而来的消息像一粒镇静剂,缓和了他前一天那无法抑制的恐惧。 

  邻县的叛贼和老虎洞的响马贼碰在一起,打起来了。 

  这个消息让刘大官的恐惧如潮水般訇然退去,既而生出的某个一闪而过的想法甚至给了他隐隐约约的稀疏的愉快。这样急速变化的情绪连刘大官自己都觉得吃惊。但他对刚才那个想法再次确定之后,便开始心安理得地愉悦起来。 

  他忘却了那颗滚落在地上的邻县县令的头颅,处心积虑地为他这个新生的想法谋划起来。他觉得他除去占光头和获得苦等多年的升迁机会的最佳时刻到了。他把布置在县牢附近的所有兵力都重新调集了回来,准备派上更大的用场。 

  但他决定践行这个想法的时候,并没有将此告诉任何人。他的志在必得让他决定缄口不言。 

  不过,历史跟刘大官开的这个玩笑真的很大。 

  阳光从树冠里穿下来,斑斑点点照在我的前后左右。 

编辑:刘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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