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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2-08-07 09:22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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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艺术成长和艺术家的创作争取好的条件,我是完全完全赞同的。但同时呢,也该清楚这个时候是将艺术当作了功利物的,就是说从功利角度看待,以为它对社会有用,那么社会就该为它付出,这个付出是值得的。艺术能够有用,是好事,但是那并不是一个艺术中的事,那是艺术以后的事、艺术以外的事。

  我觉得一个艺术家做艺术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一棵树,它就要这样长一样。它是一只天鹅它在鸭子中也要长成天鹅。这都是命里注定的事。不论它有用没用,被评为艺术还是不是,是丑小鸭还是不是,它都要这样长;你说那我砍了你,或者我饿死你,它仍然没有办法,它还是要这样长。

  在我们常说的中国文化史上这样的现象也无处不在,比如小说,比如乐曲,都被认为不是艺术过;被认为不够高级,被认为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很多年以后,人们发现它们是艺术极品。所以是花儿的话在树林里或者在殿堂之上都会开放,开放是它自身的事,开得好不好,充分不充分,或者夭折了,那个遗憾是开放以外的事,是我们希望看到一朵完美开放的花儿的时候的事。

  作为我,我是什么就是什么,这一点是首先的,也是全部的。

  如果之后还能有什么好处,不论对人的,还是对己的,那是意外之喜,额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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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作品,如果倾向表述,它就倾向哲学,如果倾向表达,它就倾向艺术,如果它意在给予,它就倾向宗教,如果它心在获取,它就倾向政治。

  哲学是无神的,无论怎么唯心唯灵,老子苏格拉底尼采莫不如此;而艺术是有神的,无论怎么唯物唯利,金瓶梅巴尔扎克后现代全都一样。

  完美的哲学和艺术一概达到了“给予”的宗教境界,却不是宗教,因为它从一开始就不抱这个初衷,它干干净净,就像光没有黑暗,所达即至境,宗教也难以企及。

  宗教秉持“给予”的理念,便常与“获取”遭遇,反而必须时时挣扎,以免落入政治式的黑暗。

  “你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前者是哲学是艺术,后者更像是宗教;而政治则是全然黑暗的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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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性情之下,他乐意玩儿旧的形式,那是爱好所在,创造新的形式是愿望所在,内在力量的推动,这两者“守旧”或“创新”没有区别;区别在于什么呢,在于你是不是真性情。

  你不是真性情,也就是没有这个精神;这时候,你不得不靠一些外在的形式来弥补;这个时候呢,艺术无论采取什么样新的形式,它本身都是脆弱的,因为它是虚伪的。艺术关键不在前边的形式怎么个样子,而在于你作为创作者在那一刹那,那个灵性的真切——你是不是真的。艺术家要说诚实的话,就是这个诚实。

  现在这个世界呢,它失了性情,它就往往比较在乎形式——外在的东西,它拿这个填补,骗骗自己,甚至自鸣得意地说形式可以产生出精神的结果来。好像我们要去制造精神,好像精神是可制造的。精神它永远只是创造者而决不会是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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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说心领神会,它干脆就不指望言传了。

  一种懂是脑子懂。一种懂是心懂。一种懂是血液里的懂。还有一种是神通。诗一定是要求最后一点的。那就是灵感到来的时候。一个明亮的灵感到来,顿时天通地通,疑问全消,万象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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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的语言来自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带给了我们那个看不见的地方的信息,就像一块陨石从天外落进来,我们觉得奇怪,但它又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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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语言停止的地方,诗前进了;在生命停止的地方,灵魂前进了;在玫瑰停止的地方,芬芳前进了。 (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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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们一谈论诗,大家就开始说语言、结构、这个那个的主义;如果我说那个看不到的东西,那个产生诗的东西——生命以及精神,人们就说这是个古老的思考了。

  昨天开完会,大家有余兴就谈到了这些,到底什么是诗,到底什么产生了诗,或者说我们用什么来判断诗之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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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可以扼要地说,我觉得诗就是呼吸;就是说诗有呼吸方为诗,而且诗有呼吸即为诗。没有呼吸人就是死人,有了这个呼吸,人就是活的。《圣经》上说上帝把这个呼吸放在人身上,吹了一口气,人就活了,获得了生命;语言也是这样,你有一个呼吸,一个精神,你把灵感放在字里,字就活了,诗也由此获得了一个统一的生命;它不仅可以在世界上有它的生活,而且它可以不断地繁衍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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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的呼吸并不是一个神话。我们看不见呼吸,我们看见的是鼻子、眼睛;我们看见文字,看见韵律,看见那些词语的变幻,于是我们研究这些东西。但必须知道,这不是诗的全部,甚至不是诗的实质;实质我们看不见,但是使诗成长;实质就是呼吸。人活一口气,诗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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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所显示的事物,西方有个说法,说是在两行诗之间。

  实际上一切都来自于于我们来说的“未知”,也就是于我们来说的“无”;它们到来了,成为“有”,可视可感,但是它来自“无”,它也继续显示着“无”。

  我们说的“呼吸”、“气”,或是“冥冥”,它跟“无”是一体的,是我们看不见的,但是它创造了所有可见的形式,并赋予这些形式以生命,使它们可以突发前所未有的行动。而这种令人惊讶的变幻,也正显示了推动它的那巨大“无形”的能量。

  我们可以把它叫做“神明”,也可以叫做“气”,也可以叫做“冥冥”,也可以叫它作“天”。我选择了“冥冥”,是因为它更强调了那个“无形”对于人类来说的未知性质。

  一个诗人要是不承认这个“无形”的话,认为诗经过研讨,就会总结出个最佳创作法,那么就差不多是将写诗视同于流水线制造了。这样“创作”出来的诗估计会很像电脑产品,或者说这个作者已经“进化”得像是机器人了。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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