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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能阻挡阳光,你不能伤害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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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差不多都可以感到一切皆幻,只是大都是在失意被动无奈之下去感的,做聊以自慰用;如果你处在上升主动看去前程远大的时刻,有这个心境,那便是真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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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人,人世的惨痛是剧烈的;作为天,就不一样。天解人事,而人难测天意;所谓修行就是将人的意念修成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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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理想呵,他同实现是两回事。就是说理想就是理想,实现就是实现;理想没有实现或是根本不能实现,它作为理想的性质并不会变,也就是说理想中不必包含可实现性。
越是高于人性的理想,它就越不可能实现。硬要去实现,那就只有采取种种与理想本身不容的非常手段了,因为它必须让所有人一直永远地坚持做高于人性的事情。所以,他这,无论实现不实现,它都已经无法同那个理想接近了。同时在这个非常的“实现”过程中,大家全都跌入了魔鬼的生活。
所以我说理想不是为了实现的,它的意义就在于画饼充饥,给人心里一个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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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是什么,是一个方向,不是,是一个状态;就像星星是理想,那就是我们的方向,但是我们可不要指望走到那里去;我们有它的照耀就不会迷失,我们就处在这样的一个理想照耀之下的状态里;就是说理想是有了就同时“达到”的一个明亮清晰的状态。理想主义者也在干事儿,也有方向,你像甘地,那就是理想主义者。
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的与众不同在于他不强求结果,他很明白理想就是理想,云在青天。而妄想,它是要在现实逻辑中找依据的,因为它是以“实现”为目标的;就是说它是世俗的。说它“妄”,是说它一方面是坚决要求实现的,一方面又是与实际脱节是不可能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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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细想起来,你生下来,当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儿呵?一会儿又当一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儿呵?所有这些都是莫名其妙强加给你的一个形式而已。就像那个魔法把你变成个青蛙了,你这浑身的不对劲儿,可是你就注定得当这个青蛙。但是人好歹有一项能力,使他可以看这些东西。就像你看书,你是书里的故事,你也是写书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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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小心,在我们谴责的时候,好像我们就站在了正义的立场上, 好像我们就是正义,好像被我们谴责的与我们绝然无干。
真是这样的吗?他们行恶,我们正义,他们卑下,我们高尚,他们和我们到底怎么就成了如此截然的不一样?我们不是和他们要着利益这同一个东西吗?那凭什么以为他们低而我们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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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相信诗人对这个世界的要求。我是这个意思。因为诗人对世界的要求永远是苛薄的和过度的。而你不是诗人是幸运的,因为这个世界对你很可能是合适的,你就好好地过世上的日子吧,完全不必去理睬诗人还有什么见鬼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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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来我很像是死了的人。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所以死亡是没有的。我又好像死过了,可以往前推想。这都是玄理。谁也不知道死亡究竟是什么,那么在这个意义上,死亡是一个概念;也就是说死亡只是我们对死亡的一个想法,如果你没有了这个想法死亡也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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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的时候,我可以变化多端做一切事情,做鱼做鸟,做人,说话;我死了的时候,我像泥土一样安静。这是整个同一的过程,我想它需要休息,变得干净,就像树林里落满雪。真有死亡的话,恐怕也是这样一回事情。
我到过中国东北,那儿有冬天;春天来的时候,所有的树、
所有的花都格外新鲜。可是在新西兰没有冬天,它所有的树一直绿着,绿到后来很疲倦。我想如果有死亡的话,这便是它的意义所在。死亡好像一个季节,让万物得到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