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晚没睡，迎来了早晨。

　　叶月在近黎明时分去便利店买了香烟，点燃一支烟，走到阳台上。原本想让因睡眠不足而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过来，可是事与愿违，只感到香烟的苦涩，心情一点也平静不下来，反而感到恶心想吐。嘴唇触碰了三四次过滤嘴后，叶月就在阳台地板上把烟掐灭了。

　　倚靠在阳台围栏上，叶月俯视着展现在眼底的武藏野的街道。

　　熹微的阳光照射下，街道似乎正缓缓地从睡眠中苏醒过来。这一带，周围很少有高层建筑，所以每一条道路的情况，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橘黄色的中央线电车，朝着新宿方向奔驰而去。

　　胸中吸满了空气后，头脑多少清醒了些。

　　回过身子，抱着膝盖的公子进入了叶月的眼帘，她背靠着和室的墙壁，很长时间了，姿势没有一点改变。

　　公子的嘴唇紧紧地绷着，虽然闭着眼睛，但没在睡觉，腮帮子附近时不时地有神经性的痉挛。

　　叶月回到房间里，坐到起居室桌旁的椅子上，支起胳膊肘，闭上眼睛，手指重重地按压太阳穴。

　　联系警察是最好的办法，现在也为时不晚。可是，自己不能作此决定，叶月怎么也摆脱不了这种想法，这毕竟关乎五岁孩子宏的生死。

　　昨晚，给启介打了无数次电话，但始终联系不上。给医院也留了言，拜托对方，如果有启介的消息，就和公子家或者她的手机联系。

　　看来今天只能请假了，叶月寻思着找个恰当时机给若林打电话。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早已过了晌午。

　　公子抓着裙摆站了起来，在端起听筒前，看看叶月，尽全力点了点头。

　　是绑匪打来的吗？

　　叶月靠近公子，想听清楚电话里的声音。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什么也听不清楚，从公子逐渐僵硬的侧面，能够判断出，至少这不是启介打来的电话。

　　公子尽管声音很小，却非常冷静地应答着，这让叶月有点意外。叶月心里七上八下，紧紧握住了双拳。

　　“等等！宏的声音……”

　　公子高声说。然后，如释重负地把听筒从耳旁移开。叶月抢过话筒贴到耳边，但对方已经挂断，只传来嘟嘟声。

　　“对方说什么？”

　　“对方说，今晚十一点，把钱带到新宿的户山公园。”

　　“通知警察……”

　　叶月刚开口提建议，就被公子严厉的语调打断。

　　“别说了！我现在就去银行。”

　　叶月欲言又止。

　　焦虑过头后，怒气开始往上蹿，她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可现在又不能置她于不顾，一走了之。还是把她搁一边，先考虑宏的事情。

　　“你在这里等着。如果启介打来电话，让他立刻赶到这里，然后……”

　　公子死死地盯着叶月，和刚才软弱无力的眼神完全不同，充满血丝的双眼里，凝聚着坚定的决心，也许是由于兴奋的缘故，双颊涨红了起来。

　　“假如你给警察打电话，我绝不会饶你哟。如果是因为这个缘故宏被杀害，我，绝不会放过你！”

　　颤栗从叶月的脊背划过，身体变得不能动弹。她怎么这么厉害呀？是由于孤注一掷？她给自己带来了这样的麻烦，说话还这么凶。现在，公子显露出来的态度，正是自己缺少的。叶月理解不了对方的心情，也许不是启介的缘故，而是自己的这种软弱的性格造成的。

　　公子似乎没把叶月放在眼里，把昨晚准备好的银行存折塞入手提包后，挺直脊背，出了房间。

　　夜晚的户山公园黝黑寂静，叶月第一次知道在夜晚的都市中心地带，还有如此静谧的地方。

　　借着路灯的光亮，朝着新宿体育中心后面的垃圾箱移动。让公子将塞满现金的纸袋放入垃圾箱内，这就是绑匪的指示。

　　叶月按捺住从心底往上翻滚的不安，坐到长凳上，从腰包里取出毛巾，轻轻擦拭额头。刚才在附近小跑了一会，心跳得厉害。是否能让人相信自己是个慢跑爱好者，叶月对此没有自信。尽管穿着向公子借来的运动服，可是自己的表情一定相当机械。

　　长凳距离绑匪指定的垃圾箱约有二十米左右，在金属垃圾箱旁边，除了一个被丢弃的纸板箱以外，没有特别引人瞩目的东西。叶月不露声色地环顾一下四周，没见到一个人影。

　　叶月仰望天空，都市的夜空不是漆黑一片，不眠的繁华街道的灯光，冲淡了黑暗，把天空染成了淡墨色。拂拭面容的风，完全驱走了白天使人倦怠的闷热，还能让人嗅出些许秋天的味道。

　　亲身待在交接赎金附近的地方，叶月感觉是件非常没有现实感的事情。与心情相反，从一开始起，身体的哆嗦就没有停止过。

　　再给启介打一次电话吧？

　　手正要伸向腰包的时候，叶月看到一个人影，双手提着大纸袋走来，是公子。出乎意料的是，她走路的步伐相当坚定。

　　接到绑匪的电话后，公子没发一句牢骚。只要完全按照对方交待的去做，儿子就会回到身边，看着她这种深信不疑的样子，真是到了令人心痛的地步。

　　公子似乎注意到了叶月的存在，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那样，双方眼神没有交流。是由于兴奋的缘故吗？公子的眼睛投射出异样的光芒，即使是在昏暗的路灯下，也能清楚地感受到。

　　公子径直走近垃圾箱后，毫不犹豫地把装满现金的纸袋放入垃圾箱，传出一声闷重的响声。公子想到什么事情了呢？她在垃圾箱前蹲下，双手合十。

　　公子站起身，但她顿住了。叶月虽然想从长凳子上站起来，但又打消了念头，因为考虑到绑匪有可能在什么地方窥视着这里，自己不能擅自行动。

　　公子再一次蹲下身，打开扔在垃圾箱旁边的纸板箱。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

　　叶月咽下了一口唾沫。

　　公子从纸板箱里取出一个像是坛子的物品，一张纸片一样的东西飘落在地。公子刚一捡起它，就发出了哀鸣。

　　“宏！”

　　公子叫道，然后，望着叶月这边，脸孔因为恐惧而变了形，公子朝着叶月想要诉说什么。

　　叶月四下环视。

　　已经失去了隐蔽的意义，叶月下了这样的判断后，跑到公子跟前。同时，有几个人的脚步声靠拢了过来。

　　叶月握紧了拳头。

　　“怎么啦？原岛夫人！”

　　四个穿西服的男子看着蹲在地上的这两个女人。

　　“啊，这是……”

　　男子从公子手中夺过纸片，叶月瞥了一眼男子手上的东西。

　　纸上写着：

　　——归还原岛宏的骨灰。

　　公子抱着的坛子，这里面装着宏的骨灰吗？叶月的心跳顿时变得激烈起来。

　　公子茫然若失地站在那里，让人怀疑她是否真正地理解了目前的状况。叶月无言以对。

　　叶月抱住公子的肩膀。公子清醒过来一般看着叶月，眼看着表情发生了变化，眼睛向上吊起，嘴唇歪斜，恶狠狠地瞪着叶月。

　　叶月的视线垂落到地面，男人们的身影长长地伸展在柏油路面上。

　　脸颊上突然闪过炙热的疼痛感。

　　“夫人！”

　　一位刑警上前抱住了公子。

　　“你干了什么好事呀！”

　　公子哭喊道。

　　“不是说了不要告诉警察的嘛！”

　　叶月抬不起头来，可能自己确实做了无法挽救的事情。

　　在公子去银行取钱的时候，叶月给警察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之后，叶月向公子谎称，有事必须去一趟研究室。叶月则前往警局，说服警察布控监视交接赎金的现场。这么做，是因为叶月觉得这样对宏最好，没想到，却得到了这种结果。

　　“都是因为你，宏才被杀的呀！”

　　公子的眼泪和着叫喊声，刺扎着叶月的全身。

　　“要是给对方赎金，宏本来能平安回来的呀！”

　　叶月咬着嘴唇，双手撑到柏油路上，全身不停地颤抖。

　　是绑匪察觉到自己和警察的接触了吗？怎么向启介说明呢？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宏……但是，叶月觉得事情不这么简单，准备了坛子，不是说明了绑匪在最初就打算杀死宏的吗？

　　公子的声音渐渐地远去。叶月听到了车子开动的声音。想不到，寂静瞬间包围了自己。能够清楚地听到心跳的声音。

　　“仲沢医生，我们也走吧？”

　　随着这一镇定的声音，叶月感到有张手掌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过头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位年过半百的刑警，双手插在口袋里。 

　　“有一些不得不问的事情。”

　　刑警深深地皱着眉头，铿锵有力地说道。

　　“你的判断没有错。”

　　叶月擦去眼泪后，站了起来。此刻她非常想抽烟。

　　刑警又轻轻地拍了拍叶月的肩膀。

　　“我们走吧。”

　　叶月有气无力地在柏油路上挪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