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在这条马路上,自己这么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呀。叶月带着怨恨的心情抬头看岸川的家。灯亮着,可是,岸川还没有回来。刚才按响了门铃,向岸川的妻子确认过,不会有错。当时没有勇气说出让自己在岸川家等候的请求,要是说了该多好。没有料到会陷入这样的窘境,叶月在马路上溜达了两个多小时。虽然想返回千岁鸟山车站,到咖啡馆里坐一会,可是走到那里要花二十分钟左右,比起一去一回的距离,叶月还是觉得在马路上闲逛比较好。现在看来,这种判断是错误的。
这时,一辆包租汽车开了过来,在门前停住了。叶月跑向那辆黑色汽车。
车门打开了,岸川弯曲着长长的身子下了车。
“岸川老师。”
叶月打了招呼,岸川惊讶地睁大双眼。
“怎么回事呀,在等我吗?”
“对,我有话要说。”
“咳,这样的话,跟我太太说一声,在我家里等多好呀。哎呀,赶紧进屋吧。”
岸川向身穿和服来玄关迎接的妻子介绍说,叶月是自己的属下,然后,请叶月到了自己的书斋。这是一间大约有十块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墙壁上安置着快顶到天花板那么高的书架,整整齐齐的书脊上,基本上都印着英文字。这些书看上去不是经常被翻阅。
岸川坐到一张看上去很贵重的写字台旁,那是由一整块高级木料制作而成的。岸川朝叶月示意,让她打开房间角落里的折叠椅坐下,开口道:
“你,有话要说?是知道了仲沢君的下落了吗?”
“不,还不知道。岸川老师,我们大学,在向海外介绍患病的孩子接受移植手术,这件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问题?”
叶月正面盯着岸川,岸川连一根眉毛也没有动,只是交叉着双手,没有表情地看着叶月。
“在此之前发生的一起火灾中,一位名叫川久保紫苑的孩子被烧死了。岸川老师,您知道的吧。”
“嗯。”
“原岛宏和川久保紫苑,都是通过第一外科这一窗口,然后到美国的医院接受了移植手术的孩子。这两个人先后死去,您不觉得有点蹊跷吗?”
岸川“呼”地吐了一口气。
“那只是巧合。我很希望是那样呀。”
“这样的巧合,就连主任您都不会信以为真吧?请告诉我,仲沢也和这些事有什么关联吧?因此他现在失去了踪影。这样推断的话,才合情理。”
不知不觉中,叶月捏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
“正如你推论的,我感到了有点不正常,因此,想找他问一问,可是他跑到哪里去了呢?我也是坐立不安啊。”
“不过,主任也应该知道点什么事情吧?我听说是主任把宫胁哲史君介绍到美国的医院的。”
“要说是我的话,也应该算是吧,只是朋友来拜托我,我再引荐给仲沢君的呀。”
“这是真的吗?”
岸川有点为难地摇摇头。
“为什么我一定要骗你呢?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感到非常头痛呀。你,真的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我也在用各种手段调查哟,你找不到什么线索吗?你们俩,不是夫妻嘛。”
“不,我真的……”
“我也不想说这样的话,警察不是也在寻找仲沢君嘛。”
“没错。”
“也是为你着想,让我说得更清楚一些吧,你还是不要冒冒失失地庇护他呀。”
“什么意思?”
“警察不是在怀疑他也是其中的一个嫌疑犯嘛,今天,我那里,一位叫铃森的刑警来打听事情。我不是不能理解,作为夫妻想袒护自己亲人的这份心情,不过你呀,最好还是更多地考虑一下你自己吧。”
叶月感到自己的脸颊猛地变热起来。
“您这话太过分了。倒是主任您隐藏着什么秘密吧。您收取宫胁家的礼金了吧?您并不是一无所知呀。”
岸川歪起脑袋。
“我承认收了小费,不过,那是合乎常情的,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要是凭收礼金这事来责备我,那你是找错对象了。倒是仲沢君最近在肆无忌惮地收取礼金呀。”
“什么?”
岸川惊讶地吐了一口气。
“怎么,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果然,你们这对夫妻真有点奇怪呀。”
决不能被岸川牵着鼻子走。叶月咬着嘴唇。再说,不相信启介的话,又能怎么样。叶月从正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岸川。
“如果您不告诉我有关移植的事情,我就去找警察。因为我想不通。”
岸川露出轻视的微笑。
“你很可怕呀,竟要向警察出卖自己的老公。”
叶月无言以对。痛苦的心情涌了上来。要是公子的话,是绝不会说这种话的。果然还是自己欠缺些什么吧?自己好像缺少那种爱别人以及被别人爱的条件一样的东西。尽管如此,叶月仍然抑制不住探明真相的愿望。话说回来,如岸川所说,假使自己冒失行动,可能会让启介进一步被怀疑。一定要赶在警察之前找到启介,从他的嘴里查明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都想听到他亲自对自己说。叶月深信确确实实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是自己袖手旁观的话,将有某种东西无可挽回……
岸川摸着下巴,在盘算着什么,那副表情十分镇静,都到了让叶月感觉憎恶的程度。继续和这个男人谈,估计也没什么戏。叶月朝岸川低头行了礼后,离开了房间。
出了岸川的家门,叶月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叶月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那里停着一辆黑色包租的车子,好像和刚才岸川乘坐的车子车型不一样。后座的车门被打开后,叶月皱起了眉头。
渡部克二敏捷地下了车,利索劲与他发福的体型不相称。
“岸川系主任,已经到家了吗?”
他用大拇指点着门那边问。
叶月点头后,克二叹了口气。
“今天又扑空了呀……一旦进到家里,就不会再出来。哎,我说,你找系主任有什么公干吗?”
“和你没关系吧。”
“别这样说嘛,上次的事情,我反省过了。葬礼当天闯去询问死者亲人,对于我们来说,是件很正常的事,但不应该告诉你呀。你听了,肯定会感到不愉快。”
叶月不由自主地张大眼睛看着克二,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变化呀。
“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叶月推开克二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别来这套,我没话跟你说。”叶月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克二吃惊似的直眨巴眼睛。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叶月避开了他的视线。
责备克二也没用,他从事着与自己不同领域的工作。要是克二保持着过去那种人品的话,自己就会开诚布公地把所有有关启介的事情都告诉他,要是能这样做,自己心里面会变得多么舒畅呀。和诱拐杀人案件有着某种怪异联系的脏器移植,不论哪个方面的调查,都让自己感到力不能及,缺少一个人去面对的勇气和智慧。要想在这么广阔的日本,找出一个活人来,对于只不过是个大学研究者的自己而言,全是一片茫然。
克二观察着叶月,眼睛里带着担心的神色。学生时代,一次做实验的时候,自己被破裂的试管割破了手指,被带去医务室的时候,克二就带着和现在一样的眼神。温柔的眼睛。值得依赖的眼睛。
叶月正要张开嘴唇。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一个人,什么也干不了。
就在这个瞬间,叶月感到克二的眼睛里闪过了那种刺眼的光芒,她欲言又止。
叶月转过身去,开始朝车站方向走去。
在鸟山站前换乘公交,回到三鹰市公寓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叶月在公寓入口查看信箱时,冷不防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叶月提心吊胆地回过头。铃森刑警站在身后,手腕上搭着灰色上衣,不停地用黑色扇子往胸口送着风。铃森的后面,站着先前一起来过的年轻刑警,脸上带着抱歉的表情。
“到什么地方去了呀?我们到您工作单位去找您,同事说您出去了,所以,只得在这等您哟。”
“我到市中心的书店去了。”
刹那间说出的谎言,没有多少说服力,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铃森是否对自己的谎话信以为真,叶月心里没底。那双眯缝起来难以琢磨的双眼,一动不动探寻似的盯着自己的眼睛。
“在那以后,您先生没有和您联系吗?好像后面的停车场里有你们家的车呀。”
叶月摇摇头。
这个时候,一位提着购物袋的中年妇女进入大门,轮番打量着两位刑警和叶月,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能不能先让我们到您家里去坐一坐呀?”
房间里闷着一股热气,叶月打开了面向阳台的窗户,换换空气。风尽管比白天的要凉快许多,但湿气却一样很重。
“虽然我们在调查您先生的行踪,但缺少有力的线索。”
铃森坐到了沙发上,然后说。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和我联系。所以,没有什么好说的。”
“您的话不出我所料哟。不过,今天有件事要向夫人汇报,千叶县警方和我们联系了。”
千叶,就是在此之前,孩子被诱拐、被杀害的地方。
“千叶案件的犯人刚刚被逮捕。不用说,警方也追问了犯人关于宏君的案件,可是那家伙有宏君被诱拐当天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叶月偷偷地咽了一口唾沫。
“也就是说,减少了一个嫌疑犯呀。这样一来,我们越来越觉得仲沢医生有问题。”
“他不是那种人,会愚蠢到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总之,你们警方找到您之前提到的他的情人了吗?请也问一下她吧。”
铃森用手指揉搓着他的邋遢胡子。
“老实说吧,我们搞不清那个女人的真面目,正犯愁呢。而且,除了女人以外,仲沢医生还有很多疑点。”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首先,我们很在意宏君接受移植手术的费用。那么一笔巨额费用是如何筹措到的,夫人,您知道这方面的情况吗?”
“我们家完全是各管各的钱袋。”
“可是,不是要花几千万日元嘛,难以想象夫人对此一点都不清楚呀。原岛公子女士说了,这笔费用是由仲沢医生全额负担的。”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警察也知道关于川久保紫苑的案件吗?知道的吧。他们已经到岸川那里打听过,这点事情,应该掌握了。
叶月感到脊背有些发凉。
在发生火灾的那天夜晚,启介被电话叫出去,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尽管自己不想告诉警察,但要是他们调查的话,还能隐瞒得住吗?不,这不是问题。
叶月咬住嘴唇。
可怕,从心里感到可怕。自己一点都不清楚启介做了什么,甚至连他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我觉得您没必要这么固执地闭着嘴不说话呀,又不是在怀疑您本人。”
铃森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塞到叶月手里。
“虽然有点啰嗦,要是联系上了仲沢医生的话,请给我们打电话。”
绝不会打电话。叶月心里这么决定。
铃森盯着叶月的眼睛,尽管视线一秒也没有交叉,铃森似乎看透了叶月的心思,他鼓胀起小鼻子,愤慨似的哼了一声。
“那么,我们这就撤了。”
站在他身后的年轻刑警点点头,表情依旧。铃森朝叶月举起一只手,站起身。
叶月简单冲了澡后,坐在沙发上开始左思右想。
打了好多遍启介的手机,一直关机。没有其他联络的方法,除非自己把他找出来。
原岛宏和川久保紫苑,这两个接受移植的孩子都死得蹊跷。虽然还不知道川久保紫苑是否属于被杀,但是,电视上报道说是由于放火的缘故,因此认为是被杀更加自然。
基本上可以断定,是启介把这两个孩子介绍给美国的医院。现在,启介却不见了踪影。
启介应该知道某种缘由,虽然不知道他与这两个孩子的死有什么样的关系,但应该有着某种联系。警察也在追踪启介,铁板钉钉的事实,他们也抱有和自己一样的疑问。他们也应该还没有查明真相,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就不会到自己这里来打听。
还有岸川,他不也和案件有着一定的关系吗。至少叶月不相信他会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岸川不会再多说什么。
叶月完全不清楚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有一件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叶月去了寝室,从书架上取出时刻表。
自己比谁都要更早地找到启介。除此之外,自己对什么都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