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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2-11-30 08:23   来源:中国台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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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青森机场开往市内的大巴空空荡荡,叶月将身体一倚到座椅靠背上,便感到昏昏欲睡。按理也该当如此,昨晚一宿未眠。叶月一心只想着必须要找到启介的下落,想姑且先拜访一下他的老家。叶月也想不出其他的地方,事到如今,她才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对启介这个人了解得太不够了。最好还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叶月打算向启介的父亲毫不隐瞒地吐露实情。

  叶月在青森站换乘出租车,朝市内尽头的仲沢综合医院驶去。虽然启介的父亲已经把诊疗工作交给了其他的医生, 但身为理事长,仍担负着医院的经营工作。早晨,叶月在机场打了电话,和他约好了碰头。 

  叶月走进理事长办公室后,启介的父亲,仲沢大造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十分焦急的神色,看来已经等了很久。

  “叶月,到底是怎么回事?启介怎么会不见了呢?”

  “我也是摸不着北……”

  “刚才,我也给公子打了电话,好像他也没有去过她那里。大约两天前,东京的警察打电话来,询问启介有没有到我这里来,我当时就感到很奇怪。”

  大造晃荡着肥胖的身体,在房间里心神不宁地到处走。

  “我认为警察已经调查过,启介没有到和他工作上有关系的人那里去。我看了他的通讯录,也大致联系了那些熟人,但对方都说不知道。这样一来,我认为有这种可能性,他在过去的朋友或交往过的人那里。”

  大造点点头,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通讯录。

  “这是启介用过的,刚才让家里人拿来了。”

  叶月接过通讯录后,快速地翻看了一下。大多数的名字和家里放着的启介的通讯录里面的一样,不过,好像也有一些眼生的名字。

  只能一家一家地打电话。也许是徒劳无益的举动,因为启介可能谁也不麻烦,独自隐藏在什么地方。尽管如此,不采取什么行动,心里就会感到不踏实,叶月不认为在房间里等,启介就会主动回来。

  “还有,叶月,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呀。”

  大造坐到沙发上,探出身来。

  “老实说吧,值夜班的护士说在案发晚上,在这里看到过启介。”

  “什么?”

  “这个楼的后面,有一座旧医院,计划下一个月就要被拆除。在那个旧医院里面,走出一个像启介模样的男人。护士说也可能是看走眼了……这件事我还没告诉警察。”

  这是怎么回事?也许待会儿问问那个护士比较好。

  “我们先赶快打电话,把写在这个通讯录里的人一个一个都问一遍吧?我也帮忙打。我把前半部分都拷贝了,你先从复印件开始联系吧?”大造说。

  叶月点点头,取出手机。

  通讯录翻了一页又一页,叶月打电话给上面的每一个人。好像大都是启介学生时代的朋友。他们基本上都不在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工作日的大白天,不可能有人待在家里。虽知如此,叶月和大造依旧不停地拨打电话。

  “叶月,怎么打外国电话呀?”大造拿着话筒问道。

  “这个叫三神的人,是启介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这是个德国地址。”

  叶月想启介不会去德国,已经确认了他的护照在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欧洲应该是早晨。叶月从大造手里接过通讯录后,按下了国际长途的号码。

  “喂。”对方听到日语的发音后,刹那间仿佛迟疑了一下,但立刻响起一位男士的声音:“是哪一位呀?”

  “我是仲沢家的人。”

  “啊,哎呀,我是三神,是夫人吗?你来电话太好了呀!正想问你们呢。”

  叶月的手上冒出了汗,这是第一个听到自己声音后有反应的人。

  “仲沢君收到钥匙了吗?因为没有回音,我一直担心呐。”

  “钥匙?”

  “什么?不是来说这件事的吗?”三神说。

  叶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三神道了实情:

  “老实说,仲沢失踪了……”

  三神屏住气息的模样通过话筒传了过来。

  “所以,我们在寻找他的下落。那把钥匙是?”

  “大概是一个月以前吧,他打电话给我,问我能否把老家的房子借给他一段时间呀。在下北半岛,现在那里没有人住。前年开同学会的时候,我主动提出,问他要不要作为度假别墅把它买下,但他拒绝了。”

  就是那里。

  叶月的心跳怦怦地加快。大造面露忧色,仔细观察着叶月的表情。叶月用手指对大造做了一个OK的手势。

  “请告诉我地址。”

  叶月记下了三神说的地址。

  “没关系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请告诉我呀。”三神说。

  “我先到那里去一趟。”

  挂断电话后,叶月把地址给大造看。

  “他或许在这个地方。我马上就去看看。”

  “我也去吧?”

  “不,先让我一个人去。”

  “是吗,要知道了什么的话,请通知我哟。我立马就会赶去。”

  叶月点点头,拿起手提包。

  铃森用拳头砸仲沢启介公寓的大门。

  “夫人!不在家吗?”铃森大声地喊着。

  川本一手搭在铃森的背上。

  “这样不太好吧?邻居们都会听见的呀。”

  “现在还在乎这种事情吗?”

  铃森心里非常不痛快,他做梦也没想到连这个女人也会消失,她一定去她丈夫那里了。

  果然她对自己隐瞒了什么,要是早知道如此,真应该对这个女人严密监视才对。他们只顾着拼命查清所谓的仲沢情人的真面目,便没有腾出人手来监视他的妻子。不过,人手不够这种辩解行不通。

  “他妈的!”

  铃森用脚踢门。

  传来沉闷的声音,同时,铃森的脚尖感到疼痛。

  “事到如今,铃森处长,不如再调查一下移植方面的线索吧?那个岸川系主任,不是也有点蹊跷吗?”

  川本偶尔也能说出点像样的话呀。

  “好,咱们走。”

  铃森不坐电梯,沿楼梯跑了下去。

  从青森开往下北半岛的快速列车上,叶月依偎在座位里,眺望着窗外的景色。眼前不断伸展的陆奥湾呈现出浅墨色,天空被低垂的雨云笼罩,也是阴沉沉的。

  叶月看到有一艘渔船在白色浪尖之中,像是结束了捕鱼回青森港。渔船的速度相当快,朝南面挺进。在小小船身的后面,白浪被描绘出了“八”字图形。

  只有一节车厢的列车空荡得让人感到泄气。有几位像是农妇的老妇人;一位旅行者,把很大的旅行包扔在地板上;还有一位身穿旧夹克,提着旅行皮包的中年男子。只有这点人。虽说是一节车厢的列车,好像速度倒是很快。还是这吱吱嘎嘎作响的车身带来的错觉,让人感到比实际速度更快呢?

  在大凑终点站下车后,叶月开始找出租车。那里只停着一辆乳黄和红色相间的出租车。

  叶月在青森站一角的观光问讯处打听了一下,得知三神的老家位于半岛中心部一个名叫药研的村子边上。好像坐出租车从田名部去是最快的途径。

  坐上出租车后,叶月告诉驾驶员三神给的地址。车子正要起步的时候,叶月无意中向车窗外看,看到刚才列车上那位穿夹克的男子,正带着遗憾的表情看着这辆出租车。能猜到他也想打出租车。和男子的视线相遇后,男子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睛,背对叶月。他会用车站等候室里的公共电话叫出租车吗?这是一个小镇,也许会让他久等,叶月觉得这男子有点可怜。

  发动机罩由于被海风侵蚀,露着斑斑点点的红色锈迹,出租车在丝柏原生林间的道路上风驰电掣般地穿越。途中,除了与一辆小型卡车擦肩而过,就再也没有碰到其他来往的车辆。两边的树木向道路伸展出的枝杈,营造出一种阴森的气氛。

  “这位客人,从什么地方来呀?”司机询问。

  “东京……这里是第一次来。那个地方,您光凭地址就能找到吗?”

  “我想就是那座房子,好像已经没有人在那里住了。客人,您没有搞错地址吧?”

  “没有。”

  “是吗,那好吧。哎,您今晚住在药研吗?”

  “也许吧。不过,还没有决定。”

  “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是去泡泡温泉吧。”

  “是啊。”

  叶月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叶月此时怎么也不可能有自由自在享受温泉的心情,可是,司机却得意洋洋地介绍着在药研深处的那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温泉。

  “客人呀,要是上千年的话,就相当于是平安时代哟。那么久远的年代,还非常地冷,在什么东西都没有的这块地方,人就开始生活了呀,您不觉得惊讶吗?”

  司机像是一位非常喜欢聊天的人,叶月时不时随声附和着。车子开进了一个村落,有大约五六栋旅馆,好像是温泉街。出租车没有放缓速度,穿过村落,立刻驶入郁郁葱葱的丝柏森林中。这条道路将延续到什么地方呀?正当叶月感到心里有点不安的时候,视野突然开阔起来,那是丝柏森林被开发的一片区域。

  “好,我们到了。我想应该就是这座房子吧。”

  出租车停在快要崩塌的石砌的大门前,叶月聚精会神地想看明白挂在大门上的旧木头门牌上的文字。是由于受到风霜雪雨洗礼的缘故吧,文字变得模糊不清,尽管如此,叶月打开车窗后,仍睁大眼睛辨认了一会,看出了像是“神”的字样。

  “就是这里呀。”

  叶月掏出钱包。

  石门里面,有一座陈旧的木头平房。黑黢黢的茅草苫的屋顶,一眼就能看出紧闭的玄关大门是歪斜的,面向套廊的窗户上安装着木板套窗。不知这房子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叶月猜想最起码是二战前的产物。

  “要不要我等您办完事?在这里的话,叫出租车非常不方便呀。”司机说。

  “我打算走回温泉街。”

  “可是有相当的一段距离哟。”

  叶月踌躇片刻后,依顺了司机的建议。如果启介不在的话,自己就可以再搭出租车回去。

  “好吧,我先进去一下。”

  浓浓的森林气息包围了叶月,令她几近窒息。原始树木直刺天空,在剑山一般的树林吐出的空气中,隐含着某种让人变得不安的东西。虽然微微有点冷,但在脸颊上擦过后,让人感觉丝丝暖意,宛如异界吹来的风。

  非常安静。只听见风摇晃着树梢的声音,还有栖息在森林里的鸟儿们尖锐的鸣叫声。虽然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声音,却让人感到极端地寂静。

  平房中,没有一点响声。叶月用手去拉装饰着毛玻璃的厚厚木门,纹丝不动。她又用拳头敲门,回荡的声音模糊不清。叶月把耳朵贴到大门上,倾听房间里的动静,竟然连空气流动的感觉都捕捉不到。

  离开玄关后,叶月朝套廊走去。关闭的木板套窗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很明显,这里长时间没人碰过了。

  就在这时,廊柱阴影处的自来水管进入了叶月的眼帘。

  水泥造的水池是湿的,环视四周,院子里的泥土很干燥,出现了裂缝。

  叶月心脏跳动的节奏开始激昂起来。

  “启介!”

  叶月叫了几声,却没有回应。转到后院,有停车的空间,再看地面,像是被淋湿的黑色软泥土上,留着明显的车辙印。

  启介果然在这里!叶月紧紧地握住吊在肩膀上的旅行包带子。在这里等吗?虽然她想这么做,但转念一想,自己不知道启介何时回来,他也有可能不回来,还是先回到药研的村子里比较好,在旅馆里打听一下启介的消息。叶月重新把旅行包往肩上提了一下,回到出租车里。

  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叶月整个心里都充溢着这种复杂的感情。她带着异常纠结的心情,身体听凭车子的震动而晃动着。

  还是老样子,除了和一辆出租车擦肩而过,没有其他的来往车辆。

  “请到最大的旅馆吧。”

  叶月说完后,司机底气十足地回应了一声,将车子开到一座浅茶色墙壁的旅馆前。

  打开玻璃门,玄关处的地面铺着三合土,正面有柜台,坐着一位身穿藏青色旅馆制服的女人。尽管她的脸上涂了一层很厚的白粉,但藏在粉底下的肌肤非常粗糙,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依旧能看清楚。女人在柜台上托着腮帮子,半张着嘴巴,只顾入迷地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演歌。下巴上垂挂着厚厚的肉,随着音乐的节奏在微微地摇晃。

  “打扰一下。”

  叶月打了声招呼,女人吓了一跳似的直起脊背,脸上立刻堆起假笑,让人一看便知。

  “欢迎光临。”

  女人的音调里,夹着一丝关西口音。

  “今晚想在这里住一宿。”

  “一个人吗?”

  女人露出诧异的表情看着叶月,也许在这样的一个深山密林中的温泉旅馆里,很少有女客独自留宿吧。通过女人的表情,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来,她在考虑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会给她和旅馆带来的麻烦。

  “是的,因为到这里要办些事情,有空房间吧?”叶月问。

  女人点点头。“要先付钱的呀。”

  叶月为自己留宿一夜及两餐支付了一万四千日元。

  把旅行包放到房间里后,叶月立刻折回柜台。刚才的女人惊讶地看着叶月,但叶月没工夫在乎这些。她从口袋里取出启介的照片,这是在几年前,两个人去伊豆温泉的时候,叶月亲手拍下的。身穿灰色开领衬衫的启介,倚靠在码头的桩子上,眉头微皱。回想起来,两个人一起去旅行,好像只有这一次。

  叶月重新抖擞精神,把照片递到女人面前。

  “在这附近,您有没有看到过这个人?”

  从怀里掏出老花镜后,女人眯缝起眼睛看起照片,然后,重重地点点头。

  “就在刚才,他刚刚还来过这里哟。打听加油站在哪儿。”

  “加油站……”

  “没错。这个村子里没有加油站呀。告诉他要到大畑才有,他听了,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所以,我就分给了他一些自家保留的汽油呀。”

  “他有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

  女人眨了眨小眼睛,撅起涂着浓浓的粉色唇膏的嘴巴。

  “恕我失礼,您是?”

  “这个人,是我的先生。”

  女人脸上露出令人心酸的表情,她在可怜自己。叶月想到这里,脸颊一下子变烫了起来,慌忙用手按住脸颊,告诫自己,最好还是抛开不必要的自尊心,这种东西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您要是知道的话,请告诉我吧。”

  叶月从女人那里拿回照片,向女人低头行礼。

  “是呀,我说不准具体的地方,会不会是恐山啊。从这里下去的话,不是到大畑,就是去恐山了。”

  “是吗……我先生,最近,经常到这一带来吗?”

  “对呀,最初看到他的时候,是在几周前吧。他来打听购买食品的商店、买家具的商店等等地方,是我告诉他,这个村子里没有这些商店,要到陆奥才有。”

  叶月再次低头行礼。

  “给您添麻烦了,能否帮我叫一辆出租车?”

  女人依旧带着深深同情的眼光看着叶月,好几次,微微点头。

  “我马上就打电话,目的地是恐山,可以吧?”

  叶月感到自己的脸颊很僵硬,但还是用力地点了头。

  “还有,如果他再来这里的话,能不能给我打电话?”

  女人从柜台里拿出备忘录,叶月写下自己的手机号后,打开钱包。里面有四张一万日元和两张一千日元的纸币,她犹豫了一下,夹出了一张一万日元的钞票。

  “这个,是电话费……”

  女人偷偷瞄了一眼纸钞后,摇摇头。

  “您就不用费心了。还是操心您先生的事吧。”

  女人边拿回备忘录边说,声音里充满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温柔。叶月忍住往上涌的泪水,朝着女人露出了笑容。

  灵场恐山位于荡漾着蔚蓝色湖水的湖畔。自然界的变化,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青绿色的水面和微微阴沉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水面上泛着涟漪,微波按照一定的节奏拍打岸边向后退去。微冷的风吹拂在脸颊上,叶月数了一会儿细浪的数目。

  叶月在山门附近的饭馆和土特产商店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启介的身影后,付了参拜费,进入恐山境内。

  与山门外观光旅游地的味道不同,这里像是被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寂静笼罩着。只见参拜用的道路深处的大殿、柱子和屋顶都发黑了。只有经过多年冬雪侵蚀的木材才具有的庄严色调,让人看了肃然起敬。脚下蔓延着宛如被漂白过的白花花的沙子,周围充斥着硫磺气味。

  恐山聚集着死者的亡灵,古人对此深信不疑。这个地方确实萦绕着这样的气氛,向人们证明这种想法不是无稽之谈。启介如果真的来这里的话,不就是要和宏的亡灵相会吗。

  登上大殿的阶梯,献了香资,叶月双手合十,乖乖地垂下头。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虔诚地向神佛祈祷过。现如今,自己只想依靠人类智慧所不能及的力量的帮助。

  正准备走下阶梯的时候,叶月看到一个黑影,在右手边裸露着许多岩石的地方闪动了一下。那是眼熟的黑色夹克的背影。叶月重新握紧手提包的吊带,急忙跑下阶梯。

  有些发白的沙子和岩石,煞风景的岩石群,使人联想到黄泉世界。这里到处竖着色彩艳丽的风车,一阵风来,风车就会发出干巴巴的声音。可叶月感到比这声音更响的,好像是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叶月悄悄地从身后接近启介。

  启介蹲在一轮风车前,低垂着脑袋。此时,风车在风的驱动下,正疯狂地旋转,上面粉红色的羽毛很快要被折断一般。

  等叶月走到距离他三米左右的地方时,启介冷不防地转过身来,两只眼睛瞪得很大。

  终于能够见面了。叶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涌上了无法忍受的委屈。为什么,为什么要费这样的周折才能相见呢?原以为,最亲近的人应该就是夫妻,按照传统的观点,这种想法也应该不会错。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变得如此遥远。也许,从一开始起,就从未亲近过。可是,那样的话,自己也未免太悲惨了。自己只不过是被随意挑选的,这样一种错觉,叶月既不愿意往下想,也不愿意承认。

  启介显得惊慌失措,眼珠左右移动,然后,死了心似的慢慢站起身来。这种随随便便的态度,让叶月感到难以宽恕。不论他多么有本事,这样愚弄自己的妻子,是决不能得到饶恕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叶月抓住启介的手腕。启介却纹丝不动。

  “你想象得出来,我是费了多少精力才找到你的吗?”

  “对不住,有很多隐情……”

  “开什么玩笑呀!”

  启介的模样完全变了,面容憔悴,眼睛凹陷下去,白发增加了很多,分外显眼,嘴唇上到处都翻起了皮,叶月感到他一下子老了五岁。叶月的愤怒急速干瘪下去,还是感到离不开他。自己根本就不是那种理智型的人,不过这样也无所谓。叶月终于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那个不按道理行事的世界还是存在着的。

  “老公,”叶月努力克制颤抖的声音,开口道:“宏君接受了移植手术吧?在你介绍的圣查尔斯医院,这和他被杀有什么样的关联呢?”

  启介垂下双眼。

  “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吧?”

  “到三神先生的家去吧,你不是有租赁汽车吗?”

  启介由于吃惊,表情变得不自然。

  “你连这些事情都知道呀?”

  叶月没心思回答,依旧抓住启介的手腕,开始走起来。

  三神的家里,飘散着陈年木材的气味。与陈旧的外观相反,屋里被收拾得蛮整洁的。进入玄关,左边就是日式客厅,房间的角落里,堆积着两组坐垫。

  抱着膝盖坐到榻榻米上后,叶月询问启介。

  “老公,解释一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请你不要误会哟,我不是来责怪你的,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

  “虽然你这么说……”

  启介倚靠着发黑的木头柱子坐着。

  “原岛宏和川久保紫苑接受了移植手术是事实吧?而且,两个人都被杀害了。”

  启介点头。

  “老公,你和这些案件有关系吗?”

  启介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表示否定。不过,没有否定就等于是肯定。是他杀的吗?叶月的心里开始变得痛苦起来。

  假如真的是他杀的,我也想救他,看我怎么救他吧,叶月下定决心。这样的力量,我一定还是有的,虽然自己相貌平平,就是性格,也算不上活泼开朗,但是现在,这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男人需要的,不是那些东西。他应该渴望那种坚忍不拔,有钢铁般意志、一往无前的强悍品格,叶月觉得自己唯一不缺的就是这个优点,只是还没有发挥出来。

  “那么,你到这来,打算干什么呢?”

  启介踌躇了一会,闭上了眼。

  “老公,跟我说吧。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意外。”

  启介下了决心似的睁开眼睛,看着叶月。

  “好,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本来也打算早晚都要拜托你的。”

  “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做?”

  “去年年底,我交给你的血液样本,还保留着吗?”

  叶月点点头。

  “我想还保存在冷冻库里,找一下的话,应该能找出来的。”

  “回东京去,分析下那个血液样本,你不是有检验肝炎病毒的试药吗?就用那种试药,尝试查出病毒来。”

  “这是怎么回事?”

  “等你亲眼确认后,再说吧。”

  “我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就算在正常人的血液中查出病毒,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呀?”

  启介缄口不语。

  “警察也在找你呀,你要是不明确告诉我的话,我不可能安安心心地做实验,应该还有其他不得不做的事情吧?”

  启介摇摇头。

  “无论如何,分析一下吧。在此之后,根据你的判断来处理那个样本。”

  “可是……”

  “我被逮捕,只是时间的问题。”

  叶月心里充满了悲痛。被逮捕……果然,启介还是犯了什么法呀。一定要包容他,还想帮助他,为此,现在的自己不能张皇失措。

  “不过,当务之急,有几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分析血液就是其中之一,还不能留下证据。我已经不能回大学了。所以,只能拜托你。”

  叶月深呼吸了一口,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那些事暂且放一边,先说明一下移植的事吧,宏君他们为什么被杀?”

  启介的脸变了形,像要忍住什么似的,狠狠地咬紧牙齿。

  “我干的事情确实不合法。不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失去生命而置之不理。我是医生。我是能够救儿子的,没有理由阻止我这么做。”

  叶月强忍住呜咽。

  “可是,宏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全部,都是我的责任。能把骨灰交到公子的手上,至少也算是一点补偿,但终究,我还是没有救活我的儿子。这和什么都不能做是一样的结果啊!”

  启介的眼睛里充溢着血丝,发红的眼睛哀怨地看着叶月。

  “叶月,你告诉我吧,为什么国家不允许孩子的脏器移植呀?说起来,究竟为什么提供脏器的人那么少呢?我想不通。只要判定没有失误,确认患者是脑死亡的话,那些人就不会再苏醒。可是,他们全都把那些心脏、肝脏烧成了灰。”

  启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掌。

  “我的这双手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呀?我有自信能成功地做好手术。只要有人提供心脏,不知能救活多少人的生命……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对患者弃之不顾,还能泰然处之,我可没有那么坚强。”

  启介哭了,泪水顺着干燥的脸颊流淌下来。叶月想抱紧启介,她伸出了双手。

  “叶月,我相信你,我想,要是你的话,应该能够理解我所做的事情的意义。我也曾想借用你的力量。不过,现在不能跟你说得更具体,也不能让警察发现。”

  启介的脸颊上微微有点红,用渴望得到援助般的眼神凝视着叶月。巨大的喜悦涌上叶月的心头,竟然在这种时候。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有机会体验这种感觉,尽管会感到遗憾,不过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拜托,再等一等吧。现在,我不能让警察抓住,还有一件事不得不解决。办完那件事,我肯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所有的真相。然后,打算向警察自首。”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能再联系上你?”

  “再过两三天。在东京等我吧,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

  从相识至今,启介有对自己说过这样肯定的话吗?

  叶月勉强不让自己哭出来,点点头。相信他吧。如果此时不相信启介的话,她感到启介将会永远从自己面前消失。而且,自己要尽快回去分析血液,那是启介期盼的事情。等结果一出来,还可以再回到这里。

  放下一块心事似的,启介的表情变得温和。

  “送你到车站吧。”

  “我在旅馆里订了房间。”

  “那顺便到旅馆里去一趟。”

  启介站起身。

编辑: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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