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叶月打开卧室的窗户后，混合着热气和汽车废气的空气蜂拥而入。公寓前来来往往汽车的噪音，让叶月感到特别刺耳。还能听到汽车声音里夹杂着孩子的喧闹声。从窗户往楼下看，只见两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肩并肩，戴着学校专用的黄帽，背着红色硬式双肩背书包，正走在人行横道线上。每当她俩迈开脚步，背上的书包就会一跳一跳。

　　很久没有看到孩子们上学的身影了。正这么想的时候，叶月意识到，今天是九月一日，暑假结束了。

　　虽说进入了九月，但毒辣辣的阳光丝毫没有改变，白晃晃刺眼的光毫不留情地炙烤在柏油路上。

　　叶月的心里有种被紧紧揪住的感觉，最近，这种感觉像是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同时，难以言表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刚才，父亲回岩手了。非常遗憾，自己用近乎驱赶的方式把老人家打发了回去，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精力来体贴父亲了。如今，要把所有气力都投入到启介这一边。

　　叶月欺骗了启介的父亲，说启介不在三神的家。启介那么恳切地说了要相信他，自己决不能背叛他。话虽这么说，叶月在心底却仍对启介抱有怀疑。叶月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很焦虑。

　　快到十点的时候，叶月到达了研究所。

　　荣子的办公桌上，扔着一只黑色珐琅包。真锅好像还没有到。

　　披上白大褂后，叶月朝保管库走去。必须找到那个软管。正在走廊上走着，从身后传来招呼声。

　　“仲沢老师。”

　　叶月转过身，只见若林站在那里。若林眼睛里一副走投无路的神情，缩着肩膀，眼珠子往上翻，看着叶月。

　　“樱木她把自己关在P3里面了。”

　　荣子刚刚才来研究室不久，应该还不会在P3里做那种高难度实验。她需要掌握的技术还有很多呢，比如蛋白质的精炼方法和实验动物的处理等等。

　　“对不起，我现在有急事呀。”

　　“可是，我也要使用那间屋子……无论如何也请您帮个忙吧？”

　　若林小声恳求。

　　“知道了，我去看一下。”

　　叶月无奈地答应了，独自朝P3而去。

　　P3的大门上贴着很大的一张纸。

　　“实验中，禁止入内。”

　　这么一看，叶月想起了之前真锅也曾有过同样的举动。荣子是在效仿真锅吗？叶月非常不悦地撕下纸，用拳头重重地敲门。

　　“樱木医生。”

　　没人回应。叶月再一次敲门。她尝试着旋转门把手，不出所料，荣子从里面上了锁。

　　“快开门。”

　　叶月猛力拉门把手，晃动大门。叶月就是不能容忍荣子这种为所欲为的举止。尽管自己认可她的工作精神，但她也不应该影响研究室的其他成员呀。

　　“你要是不开门的话，我就去办公室拿钥匙啦。”

　　叶月大声说完后，感觉到房间里有椅子被拖开的动静，接着是向大门靠近的蹑手蹑脚的脚步声。

　　响起开锁的金属声音，大门朝里打开了。

　　荣子穿着合身的白大褂，戴着实验用的橡胶手套，目光凶巴巴地站在那里。叶月推开荣子，跨进了P3。

　　屋子里充满了呛人的消毒酒精气味。实验用的桌子上，杂乱无章地排放着试药瓶和吸液管等实验用具，桌子中央有木质架子，上面竖着两根塞着黑色橡皮塞的试验管。

　　“在做什么呢？”

　　“做实验。”

　　荣子将视线落到地板上，不服气似的交叉起双臂。

　　“我问你，在做什么实验呀？不是告诉过你，这里是处理危险细菌和病毒专用的房间吗？你还没有做好操作那种实验的准备，不是说了吗，先要学习基础实验的方法！”

　　叶月没料想到自己会这么歇斯底里，这样的话，会起到相反的效果，还是要冷静地说。

　　“这是什么？”

　　叶月从架子上取出试验管，举到眼前轻轻地摇晃了一下。里面装着淡肉色的培养液。

　　“还给我。”

　　荣子尖利地说道。

　　“你要说明清楚，在做什么实验。”

　　荣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盯着叶月，微微地摇摇脑袋。她用手拂去挂在脸颊上的头发，转移了目光，不耐烦地开始咂嘴。

　　这种态度触怒了叶月的神经，她已经不可能冷静地和这个女人说话。

　　“你到这里实习，就得懂规矩！”

　　荣子变得十分镇静，都到了令人憎恨的地步。

　　“我自己学习了实验的方法，所以没有问题。请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实验吧，现在没有仲沢老师的指导也没有关系了。”

　　叶月对荣子怒目而视，心里打算着要找研究室的教授谈话，谈谈如何处理荣子。看来，还是让第一外科把她领回去为好。研究室的所有成员被一个研究生这么瞎折腾，真是荒唐可笑。荣子不仅对若林，也许还会给其他学生带来困扰。叶月倒不是对学生们抱有好感偏向他们，自己工作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帮助他们做实验写论文。可是在这个实验室里，有真锅这个难对付的男人。捣乱的人，一个就够了。

　　这时，挂在墙上的电话响了。

　　荣子似乎没有心思去接电话，只是带着怨气一个劲地盯着叶月手里的试验管。

　　叶月把试验管换到左手，右手去取话筒。

　　“是仲沢老师吗？”

　　是若林的声音。

　　“我跟樱木医生说了，让她腾出这个房间，你快来准备实验吧。”

　　叶月一边说着，一边焦躁起来。这若林也真是的，虽然胆子小了一点，但既然感觉自己是对的，为什么不据理力争呢？要是他来请教实验的话，自己都会尽力而为。可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也要一次次地来烦人，真让人感到头痛。

　　“不，不是这个意思。”若林犹豫不决地说道：“有老师的外线电话，现在，我转过来。”

　　随着电话转接时发出的机械音一落，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叶月吗？我是青森的仲沢。”

　　是启介的父亲，声音在颤抖着。叶月心里沸腾起不详的预感。

　　“刚才，我接到了本地警察的电话。”

　　从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叶月心跳变得非常快。

　　“好像在下北半岛发现了启介的遗体。你能不能马上赶到这里来呀？”

　　“什么？”

　　一道光在叶月的脑海里闪过。

　　“已经帮你预定了飞机票，两点，羽田机场出发。我派吉冈君去青森机场接你。记得吧？他是我闺女靖子的丈夫。”

　　听筒从叶月手里滑落，她全身的力量一泄而空，忘了手里还握着试验管，叶月在原地哗地蹲了下去。

　　“仲沢老师！”

　　荣子跑过来，一把夺过叶月手里的试验管，由于用力过猛，荣子脚底一滑，试验管碎了，里面的液体四下飞溅。

　　“啊！”

　　荣子惊慌失措地叫起来。只见荣子的手腕子上，出现了一道红印子，像是被试验管的碎片划破的。总是让人羡慕不已的漂亮脸蛋，这时被恐怖驱使变了形。

　　叶月慢慢地站起身。不可思议的是她没有眼泪，取而代之的是胃部揪心的绞痛，她忽然想要呕吐。

　　再一次，启介父亲的话在耳边重复。

　　发现了启介的遗体……

　　突然，悲痛涌上叶月的心头，像是蜂拥而至的波涛一样，按照一定的节奏击打着她的胸膛，往上揪着胃部。叶月从死死咬紧的牙齿的缝隙中，挤出了变了调的声音。

　　瞅一眼旁边，荣子面孔苍白，正盯着自己看。

　　她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了吗？

　　现在这些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自己一定要去青森。

　　“我，要走了。”

　　勉勉强强说完这一句，叶月打算离开。

　　踩在地板上的双脚，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失去重心，仿佛漂浮在了空中。

　　铃森接到青森县警察的电话后，大声地咂嘴。

　　“混蛋！”

　　铃森用拳头狠劲敲打桌子。在铃森的办公桌上，放着去青森的机票。才刚查明了仲沢的太太去过青森，就接到这样的消息，他感到自己的运气真是太背了。

　　铃森发出如野兽般的哼哼声。

　　“但是，案件不会到此就结束。”

　　他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没错，案件还没有结束。因为，还有一个小孩接受过移植手术。尽管还不是十分清楚犯人的动机，不过，两个接受移植手术的孩子先后被杀害了，不能确保另外一个孩子不发生什么意外。警察的职责可不仅仅是逮捕犯人。

　　“川本，我们走！”

　　铃森抓起搭在椅背上的上衣。

　　在《每朝新闻》社会部编辑部主任的对面，渡部克二正向前倾着大块头身体，冲着主任抗议。

　　“为什么不让我去青森呀！”

　　克二的唾沫四下飞溅。主任叼着香烟皱着眉头。

　　“你呀，前一阵子，部长不是刚说了吗？为了削减经费，要减少出差，这种事委托当地支局去办就可以了。”

　　“可是……”

　　“反正不行。本来嘛，嫌疑犯都已经死了你才去现场，还有什么意思？要是采访活人，我根本就不会吝啬经费。”

　　克二垂下肩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这次的竞赛输了。不过，下次绝对要独自取胜。如果不这样的话，自己咽不下这口恶气。要是只参考警察和政府机关公布的报道，连新手都会。自己追求的是特别消息和有独到见解的报道，别无他选。

　　忽然克二的脑子里浮现出仲沢叶月的面孔，她现在一定在去青森的路上。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啊？她回来后，一定要问问她。可是，该如何开这个口呢？克二还没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