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从三鹰换乘两辆公交,叶月来到了邻近市区的咏明寺。沿着寺内的沙石路慢慢地踏行,叶月朝大堂后面的墓地走去。原岛宏的墓地应该在这里。想等搬好家,要来这里扫墓的。
昨晚下的雪在松树的根部薄薄地铺上了一层。湿润的空气针刺一样的冰冷。
噩梦已经过去了半年。对于叶月来说,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不仅是大学,就是去民营企业应聘也不被录用,处处碰壁。所以,自己今天要离开东京。
叶月觉得这样也许不算是个坏结局。不可能把记忆恢复到像白纸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至少,记忆会在某种程度上变得模糊不清。如果不经常回想这些旧日场景的话,它们早晚都会褪色。为了尽量不再触碰那段往事,离开东京是最好的选择。也可能这只是自己嘴硬。
并不怎么大的墓地里,竖立着密密麻麻的墓碑。有些被风霜雨雪侵蚀,四角变得圆滑,也有些崭新的墓碑正闪着黑光。在三鹰车站时,叶月在附近买了一束白菊花。这会儿她不停地辨认刻在墓碑上的名字。这块墓地不是很大,因此找起来也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
突然,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了叶月的眼帘。披着米色短外套的消瘦肩膀……是原岛公子。
叶月刚想把自己藏到一块大花岗岩墓碑的后面,公子转过身来。
公子吃了一惊,表情僵持着。已经被发现了,就不能撒腿逃走。叶月朝公子低头行礼。
公子微微地笑了一下。这让叶月感到意外,因为一直以为公子把自己当做仇恨的对象。难道在公子的心中,悲伤的记忆已经开始变淡了吗?
“请,请来上香吧。”
公子的声音显得相当平静,叶月带着困惑的心情,朝公子面前的灰色墓碑走去。
拿着长柄勺子的公子看到叶月手里捧着的花束后,露出温柔的表情。
“谢谢!好久没有送上这么漂亮的花了。花束真的很贵呀。能让我来插花吗?”
“好呀,拜托了。”
恭恭敬敬地去掉包装纸后,公子将花贴近鼻子。
“味道真好,宏也会喜欢的。那个孩子,虽然是个男孩,却很喜欢花。”
叶月从包里取出线香后,用打火机点燃。小小的火焰,用手掌一扇,立刻就熄灭了。
在墓碑面前蹲下,双手合十。
尽管从来没有直接见过面,但叶月知道原岛宏是个善良、聪明的孩子。因为是启介的儿子,身上流着启介的血,不可能不聪明。在葬礼时看到的遗像上的孩子,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公子弯下身子,开始插花,纤细的手指灵巧地舞动,叶月精神恍惚地望着。叶月注意到,公子的眼皮有时会微微的痉挛。果然如此呀,她也在和盘踞在内心深处的沉沉悲痛奋力抗争呢,不可能不感到痛苦。但是,因为悲伤过于巨大,表面上反而显得平静。她现在和自己一样。叶月的心里升腾出与公子同病相怜的感情。
“我们两个人,都有悲痛的记忆呀。”
公子说道,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她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感受。双方互相憎恨的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与此相比,找到从挥之不去的孤独感中逃脱的方法更为重要。
公子像是并未期待叶月的回答,继续淡淡地说:
“不过,今天能碰到你,我感到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恨你是不对的。有个叫铃森的刑警也说了,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我也这么认为。就是启介,也是为了宏,做好了抛弃一切的精神准备,插手了异种移植。虽然别人会说,那也用不着用猪的心脏给人移植,但没有其他的方法,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呀。”
叶月的视线垂了下去。公子的语调是轻快的。
至少公子已经准备朝着光明的出口走去。这个女人不只是一个漂亮的花瓶,一定也是因为这个才抓住了启介的心。不可思议的是,叶月现在感觉不到嫉妒。
为什么,孩子的脏器移植不能得到认可呢?为什么脏器提供者那么少呢?叶月的心中浮现出启介悲痛的呐喊声。
“不过,有件事我想不明白呀,虽然事到如今才说出来。他为什么得知宏得了重病后,要和我离婚,和你结婚呢?”
叶月避开了公子的视线。
“当得知儿子得了不治之症,他不久就提出离婚的时候,我真的是被气疯了,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冷酷无情呀。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不都是夫妇两个人齐心协力,陪伴照顾孩子的吗?因为那个时候,我也很固执,自尊心很强,不能忍受老公有其他喜欢的女人,所以就同意离婚了。”
尽管这不是受人欢迎的话题,但公子的眼光里隐含了催促叶月快点回答的意思。
“或许,因为他更加爱你和宏君,所以才和我结了婚。”
“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他并不爱我。为了治疗宏君的病,他需要我的医学知识和努力研究细菌的精神吧。”
叶月带着受到沉重打击的心情说道。尽管如此,她认为这才是真实的本质。幸好,不能向启介本人进行确认。万一启介承认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将会难以忍受。
公子吃惊地睁大眼睛。然后,重重地摇起头来。
“你不能这样想呀。你所做的事情,我认为很了不起呀。启介应该也喜欢你这一点哟。不过好奇怪,让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公子的视线转到旁边,带着孤独的眼神,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