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镇:那这么长时间都离开家,有没有觉得特别难受?想念家里人,特别现在你的女儿是最可爱的时候,离开这么长时间,她能理解爸爸去干嘛了吗?
李亚鹏:她肯定不理解。但是我回来的时候,在阿里的那些小朋友一块画了一幅画,后来那个跟我们一块去的艺术家,就打了一份出来,让我拿回家,送给我女儿,我觉得很好,就拿回家了。
杨澜:我们把这幅画拿上来好不好?
赵守镇:好大哦,好大。
李亚鹏:他们每个人都画了的。这是我们在阿里的时候,那四十多个患者吧,有小孩有大人。我们为了缓解他们的压力和紧张情绪。就带了个艺术家,教他们在医院做完手术后的一个星期画的。
杨澜:还扎着绷带呢?
李亚鹏:(指着画上的内容)我的名字叫其美,做手术了我不疼……然后这个也很可爱,说我们要坐漂亮的车回家了,这是他画的一个车。他写的这是我,然后一个她一个他,又一个她。他们四个人坐一辆车来的,因为很多小孩没有坐过汽车,他没有来过狮泉河嘛。画完之后他说,忘画了一个,还有一个是司机师傅呢,后来他这儿又画了个方块,说这是司机。
杨澜:当你把饱含了很多人情感的这样一幅作品拿回来,给自己的小女儿看的时候,她怎么说?
李亚鹏:她看不太懂,但是她问这是哪个小朋友画的?我说,是爸爸去帮助一些小朋友,是那些小朋友画的,然后我就问她,你长大了愿不愿意跟爸爸一起去帮助他们呀,她说愿意。
杨澜:爸爸安排的任务,女儿总是愿意去完成的,真好。其实这收获的绝不仅仅是这样一幅画,那么多人的心意,那么多被改善了的生活和生命的品质,我觉得真的非常为你感到骄傲,再一次把掌声送给你。
赵守镇:我觉得看你的表面,是从来不会哭的人。但是我刚才看见有一张照片,经常哭,就像老大妈一样。
李亚鹏:好,我可以解释一下。说实话,做这个工作接触到这样的事情比较多,这些事情都很真实,真实的事情是最能打动人的。刚才我有一点,鼻子酸了一下。刚才有一张照片,一个小孩,婴儿,嘴上放着我们的一个卡片。因为我们想挡住她的嘴唇,拍张照,就放了一个我们嫣然的卡片。下一张照片,是她的小手拉着我的手,看到那张照片嘛,我想讲一下这个小女孩的故事:她是在阿里,来了以后呢,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十个月大了,你看她那个手瘦的。她非常白,可是非常非常瘦,瘦弱到我们做了体检以后没法做手术。因为手术是要麻醉的,但是她的体能抵抗不了手术带来的伤害。她的母亲也是一样瘦弱,抱着孩子坐在门口。我后来发现她们母女,就过去跟这个小孩打招呼,她紧紧抓着我的手,二十分钟吧,就是不松开。
杨澜:按理说你是个陌生人吧?
李亚鹏:陌生人,别人的手想来取代我的手指头,她不要,就是紧紧地抓住我的那个手指头。那个女孩很白,眼睛很大,很像我女儿。当时是真感觉就像我女儿一样。后来我就安排,我们再多拿一点钱,给她去做手术。你看她那个手真的是,一点点。小孩的手都是很胖的,她全是骨节,她胖的地方是骨头。所以安排好了以后,我说让她先去医院补一下营养。去医院休养一下,她母亲是在阿里打工的,是一个藏族同胞。我大概是回来以后的三天,得到一个消息,说她的母亲突然抱着这个孩子,从医院走了。然后没有留下任何的讯息,我当时已经很想收养这个小孩了,对她就是,你说不清。
杨澜:有这种心灵感应。
李亚鹏:对,一种感应,我知道她要我。然后我说尽量去找吧,不惜一切代价,这个小孩我要收养她。我助养她,不能说收养,因为她父母都是打工的,都在。我想帮助这个孩子,就是我个人想帮助她。后来找到了,我就特别高兴,跟红会的那人,我们俩还喝了两杯酒,庆祝了一下。结果就在一周以前,那天在进北京台现场的路上,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这个小孩死了。
李艾:是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吗?天啊。
杨澜:所以这大概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吧,好可怜,一个小生命就在地球上这样,这么短的时间匆匆来了一趟。
李亚鹏:所以不是经常像老大妈,因为,谁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
杨澜:你大概过去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苦难吧,亚鹏。这三年嫣然基金会的生涯是不是突然让这些过去在很多人面前似乎是隐形的事情出现了,所以你也有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命体验。
李亚鹏:我觉得因为这个工作的关系吧,对,可能接触这样的事情比较多,然后也有一些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对他们来说是种苦难,是一种不幸,但实际上我觉得对我们所有这些去帮助他们的人而言,这是给了我们灵魂的洗涤。可以让你更有情感地看待我们自己的生活,看待这个世界,更积极地去面对你的生活。甚至这些事情,会给我的家人和周围的朋友带来一个非常好的影响,包括我的孩子。她们知道爸爸妈妈在做这样的事情,在无形中也是给她们最好的教育,当然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