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洁可见前面农贸市场人头攒动,几个大货车、摩托车咬在一起,有人大声骂娘,连忙退了回来,绕道上了三楼。这儿虽然是新世纪公司的总部,但他并不坐班。下面吵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了,他皱紧眉头,似乎忽然明白了他为啥会遗失八年黄金开发战机的原因。别看这儿脏乱差,简直不能同现今楼盘相比,它可是省城硅谷的中心区!与A省最著名学府只有一墙之隔!由于名校效应,这儿的房子好卖,租金很高。但这儿哪怕贫民窟中没有文化的人智商也是高的,为了拆迁,差点把他气死。无论他做多大的让步,付出多大的代价,始终扯皮不断,官司不断,为还建面积、交房时间、办证期限等问题,他前后一共打了107个官司!他对人说,什么房地产公司,就是扯皮公司!他下辈子再也不想搞旧城改造了,还是多活两天吧。这就是他一头栽进不扯皮的高校后勤改革,错过商品房开发黄金时期的根本原因吧。他在楼梯上慢步登着,9层楼没有电梯,这也是那时的理念,那时的特产。一切为了容积率,没有环境意识、发展眼光。为此他多次被夫人取笑:你这建筑垃圾多久拆迁呀?才建十年的房子成垃圾多荒唐呀,对此,唐洁可很不服气,他是这样无能的人吗?十年前建好时,副区长、区委副书记、银行行长、电信局局长争相住进他的花园小区呢。只能怪时代发展太快了,进入新世纪,中国像突然坐上火箭卫星,变得他都不认识了。新世纪房地产公司可是本市最早的房地产公司之一呀,来得早不如来得好,那时他最先吃螃蟹,却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他不敢再吃了,又错过了最好的发展时期!当他重新回来搞开发时,处处力不从心,才有赌一把,失败也辉煌的冒险,才有被赖志宏骗的机会。
他唐洁可怎么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没有取消与赖志宏签的中介合同,就进场搞开发,最后引来新的官司。他不是坚持不撤销不进场吗?为此他同夫人还吵了一架,弄得他不得不来办这件棘手的事情。他一连给赖志宏发了三封挂号信,通知他来面谈,但不仅电话打不通,所有的信都被退回来,说查无此人。这前后拖了十几天时间吧,不能说他的决心不大。好不容易有一天赖志宏打电话来了,他当时的心情无法形容:
“大公关,你是出国访问去了呢,还是戴维营休假去了?你这样玩失踪,天下要大乱的哟!”
“对不起,唐总,太特殊,太特殊。”对方连赔不是。
“特殊?该不是唐山大地震吧?”唐洁可并不买账。
“唐总,对我来说,就是大地震。”对方沉痛地说,“唉,我从小守寡的母亲病危……去世了。”
唐洁可并未因他的新情况改变心态:“你再特殊也应该打个电话嘛,你留地址咋全部是假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对方一口否定。
“不说这个了,你人在哪儿?”
“我在老家,奉天县。”
那是个很远、很偏僻的地方。唐洁可说:“你知道我们招投标的情况吗?我们中标了。”
“肯定的,唐总,祝贺你。”
肯定的?难道与你有关吗?唐洁可很不高兴,生气道:“我们不想搞!”
“为什么?”对方停了一下,道,“那是多好的项目呀,起码赚6000万。”
“还赚6个亿呢!再多,我们也不搞了。”
“唐总,别生气,我做得不对的,今后补上,总之别生气,一定搞。”电话那头的赖志宏像变了一个人,哀求道,“唐总,你想过没有,现在要搞到一个项目有多难?你看在我跑上跑下的辛苦劲上也别生气嘛。”
“什么?你跑上跑下?难道这项目是你跑上跑下弄成的吗?”唐杰可气不打一处来,“别说那么多了!如果你不来与我们重签一个合同,我们肯定不会搞!”
“好的,好的,肯定重签,好说,好说嘛。”对方满口答应。
“那你马上来呀!”唐洁可像是对自己的下属命令道。
“我的大老总唉,你知道农村死个人的情况吗?”对方叫苦不迭,“唐总,能否这样,我发个传真过去,给我点喝稀饭的钱就行。”
“传真,传真的法律效力?”唐洁可犹豫道。
“没问题,我亲自在协议的原件上改。”
“你要多少?”唐洁可问。
“30万吧。”
“你提供个信息就30万?这是网上公开发布的信息,我们是面对十多家对手竞争。”
“20万吧!今后我鞍前马后还要为你们服务的。”
“那你还是要尽快赶来完善合同。”唐洁可斩钉截铁地说。
“放心,放心。”对方连连点头。
传真件是收到了,但此人从此也就消失了。尽管新世纪公司感到蹊跷,法律顾问室主任贾跃如还是坚持要等到他本人来完善了合同后才能进场,但由于易水县催得紧,特别是他们将此事向易水县相关负责人讲了后,那边说:“别管他,这种骗子多得很!”
他们就进场了。大半年后,在他们工地一期的农民安置房快断水时,赖志宏突然出现在何艳的办公室。
“何总,别来无恙。”他西装革履,手提一个电脑包,真像是从海外归来。
“赖……赖志宏,你从哪儿冒出来了?”何艳好不意外。
“太忙,去了一趟美国和中东。”赖志宏拖过一把椅子坐着。
“见了布什和萨达姆?”何艳揶揄道。
“在那儿不像中国,只要有钱,国王、总统都能见。”赖志宏点上一支烟说。
“那你见布什没有?据说要开他的后门才能进大监探视萨达姆的。”何艳继续打趣他,蛮认真道。
“是呀,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我才来何总你这儿要钱呢。”
“什么钱?”
“当然是易水项目合同的钱呀。”
“传真件吗?”何艳问。
“你说什么?”赖志宏表现得很意外。
“别装了,你发的传真呀。”
“我哪儿发过传真?”
何艳马上走过去在文件柜中找出一张复印件扔给对方。
“你看看,你看看,是哪个发的传真!”
赖志宏拾起那页纸,翻过去倒过来地看,好像在鉴别它的真伪。然后笑道:
“何总,你们在哪儿伪造了这个东西呀?好孬你也是个高级知识分子,这个传真件能说明什么啊?”
“那不是你在原件上亲自改的吗?我们对过你的笔迹。”
“原件上亲自改的?那你就拿出原件来呀,干吗是这么一个传真件?”
“你?……不要脸!”很难骂脏话的何艳也忍不住骂起来。
“何小姐,我的脸不是在颈子上挂着的吗,怎么会不要?”赖志宏嬉皮笑脸道,很得意。他又将椅子拉到办公室中间,一屁股坐下说:“我知道今天是黄世仁怕杨白劳,但我不怕!”
“你是要耍赖了?”
“谁耍赖,我只是收钱!”
“多少钱?”
“不多,300万。”
“赖子,抢银行去吧!”何艳说。从此新世纪公司的人,都叫他赖子。
“是你们抢。”赖志宏不气,慢条斯理地说,“你想一想,100亩地不花一分钱,一年赚6000万,不比抢银行强?”
一提起6000万,何艳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赖志宏提供的信息误差太大了。什么100亩,其实新世纪公司的开发地只有40亩,而另外60亩是莲花镇政府的,是农民的还建房。更主要的是,那儿太偏僻遥远,多民族杂居,观念保守,制度落后,办起事来极难。又地处两省交界处,上层无法勾兑。原计划两年,三年能完成就谢天谢地了。为办前期手续,何艳去了没十次也有九次,让她头都大了,心也碎了,现在又冒出一个300万,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她想如果他真能到工地为她当大公关,也不会让她跑上跑下辛苦了。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子。她问:
“那边办事太难了,那钱你准备给哪些人?”
“你说什么,我弄糊涂了,作为经纪人,我介绍了项目,该得的中介费,为什么还要给出去?”
“你说什么?”弄糊涂的不是赖志宏,而是何艳,“你是经纪人,那钱该你得?”
对方点点头。他把一台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放在桌上说:“我不仅是经纪人,而且是千百亿房地产经纪公司的总经理,你看看我的业务。”
何艳突然感到心脏一紧,好像一根绳索向她的脖子甩来收紧,收紧,她出气也困难了。但她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为县长、县委书记要钱,现在突然变成你个人的了?”
“我记不得说了些什么,法庭也不会信口供,只会信合同。”
“签合同的是自然人,不是经纪人!”何艳猛烈反击。
“都一样的,关键是签合同的人有没经纪人的身份。”赖志宏拿出一个本子摔在何艳的大办公桌上。
“当然不一样!自然人,那钱是公关费,要拿出去的,才签得成合同。经纪人,自己得的就签不成合同!”
“市场经济,最大的特点就是活。不灵活是不能做生意的。”
“你干脆说,是骗吧!”何艳想起什么,把那个本子拿起来走出去了,赖志宏刚想阻拦,见门外进来几个人(其实他们早在外面观察了),何艳道:“来把这宝贝复印几个,看它是何方神圣。”
赖志宏还想夺回,见是几个人,只得忍了。
“也好,不明白谈判人的身份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小赖,凡事要实事求是,合情合理。”何艳想到事情比想象的复杂,如能协商最好,劝道,“靠玩手段是不能服人的。”
“你的意思是?”赖志宏也顺坡下驴。
“我们可以协商嘛。”
“如何协商?”
“你说,你除了提供一个信息以外,以后都见不到你。”
“怎么只是信息?我不是带你们去了一次易水,讲了拿下项目的程序吗?”
“走了一次,没见任何人。”
“见了谷副总指挥。”
“他哪儿是副总指挥?他只是一个临时工,现在还在我们工地打工呢。”
“你们早进场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那你想要多少钱?”
“你给多少呢?”
“20万吧,这是你当初传真要的数。”
“法盲,懂不懂:传真无法律效力!”
“那你要多少呢?”
“少于280万免谈。”
“那就免谈吧。”
“好,我们法庭上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