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往濑户内町转移的日子。这一天的天气变坏了,吃早饭的时候下起了大雨。泽井冒着雨徒步向保健所走去。无论如何,他都想看看昨晚中本说的那本名越佐源太写的《南岛杂话》,看看‘砍掉自己被烙铁头咬伤的脚’的插图。对于用斧头来斩断自己的脚这个岛上的故事,泽井觉得非常震惊。中本和小野已经在保健所里了。他跟中本说,想看一看《南岛杂话》,中本马上拿了过来,翻到了那一页。画上是一个青年,右手挥斧正向自己肿起两三倍的左脚砍去。他的左手紧紧握着拳,脸部因为是简单地一笔勾画出来的,看不出忍受疼痛的样子,但嘴画成了个一字,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紧张感。另外,整幅画给人一种烙铁头这种毒蛇真的是魔鬼的印象。
泽井从这幅画上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看到患者坏死情况时的冲击。
“真的是很要命的事情啊!那是一个没有麻醉药品的时代,即使把脚砍掉,如果不把静脉和动脉绑好,大量出血也会死人的呀,不考虑这些就这么干,说明那时候的人相信,被烙铁头咬伤后,不把咬伤的地方切掉人就会死。要了解烙铁头咬伤的历史,这可是一幅有说服力的图画啊。”泽井不禁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我第一次看这幅画时,话都说不出来了。过去,名濑这里还没有血清的时候,人们也是用小刀、登山刀什么的,在火上烧一烧,切开咬伤的部位,然后拿烧酒或者水来清洗肌肉或毒血的啊。”
小野正这么说着,保健所的职员走了进来,说道:“有游客想看烙铁头和獴的决斗表演,中本,拜托了。”
“泽井先生,正好合适了。游客来了,秀马上开始,请到这边来。”
中本说完,把大家带到了保健所里设立的烙铁头生态研究所。
生态研究所里,獴和烙铁头被分别关在两个小金属笼子中。房间接近正中央的地方,设置了一个高一米、宽一米五、内径两米的金属围栏,围栏的中间用玻璃隔成了不同的部分。
保健所里有大约二十五只獴,轮流表演。獴已经被放到表演用的围栏里,正等着出场。另一边,对手烙铁头也同样被放到围栏里,等着出场。表演用的烙铁头身长一米五左右,身体肥大,看上去色彩斑斓。虽然有玻璃隔开,二者数小时在没有游客的时候,甚至数日都在互相狠狠地盯着。要么是烙铁头,要么是獴,总有一方要被打败。如果用职业摔跤来比喻,正像是铁龙死战一样。
游客据说是从金泽来的四对夫妇,一共八个人。
中本首先很有礼貌地向游客问好,并没有马上进入表演,而是先从烙铁头开始说起。
“今天,承蒙大家来到奄美大岛的名濑保健所,非常感谢!在奄美的名产‘烙铁头’与其天敌獴开战之前,请允许我占用大家一点时间,开一个烙铁头学习会。我大概讲十分钟左右,如果哪位能从中得到点启发,我将无比荣幸!”
游客们马上被中本的话吸引住了,屏住气息,在听到烙铁头的威胁时不停地点头。
然后,中本从小铁笼里取出烙铁头,左手捏着烙铁头的脖子,让它张开嘴巴给大家看毒牙,还把毒牙靠到烧杯上,让黄色的毒液流出来。烙铁头被中本的手指头捏住了脖子,一动都不动。
拿着张开嘴巴的烙铁头,中本走到游客跟前,说道:“不要紧的,摸一摸烙铁头吧。”
游客一边“哇哇”地叫着,一边用手去摸烙铁头的身子。
“咦?原先还以为烙铁头是黏糊糊的呢,原来又干又粗呀。”
中本等游客说完,把烙铁头放回笼子里继续说道:“是的,那是因为鳞一片紧挨着一片的缘故。不过,烙铁头的鳞和皮支撑着奄美大岛的一大产业呢,大家知道是什么吗?”
游客们都说不知道。好像是就在等着这个回答似的,中本说,这就是大岛绸了,如此如此,中本把对泽井说过的那个夜晚发生在月光下的故事讲了一遍。随后,他拿起烧杯,让大家看里面黄色的毒液,讲述了自己被蛇咬后,一边看着医院的天花板,一边与剧痛斗争的体验,以及毒性如何使肌肉发生可怕的坏死等等,来说明被烙铁头咬伤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泽井发现游客们的神情与开始时不一样,都变得严肃了。
“正因为这样,我们这个保健所正在为消灭烙铁头,建设一个适于居住的奄美大岛不停地努力着,作为努力的一环,被提出来的就是獴。獴是麝猫科猫鼬属的动物,生长在热带,以捕捉毒蛇中的眼镜蛇为食而闻名。啊,让大家久等了,烙铁头与獴的决斗马上开始。只要一打开围栏中央隔开的玻璃,胜负立刻就见分晓。如果烙铁头能够咬住獴,就是烙铁头胜,獴如果能咬住烙铁头的头部,就是獴胜。各位,请不要漏掉这紧张的一刻!”
中本把拦在中间的玻璃提了起来……
刚才还在玻璃板的一边走来走去的獴突然向着翘起头来的烙铁头冲去。它尖利的牙齿向着烙铁头的上颚狠狠咬去,就听见一阵“卡拉卡拉”什么东西被咬碎的声音。獴似乎为了整理一下呼吸,把烙铁头从嘴里放开了。烙铁头已经斗志全失,找地方要逃跑。獴没有放过它,一口,又一口……獴专挑烙铁头的眼、脸、头等要害地方袭击,四十厘米长的獴一下就把一米五长的烙铁头弄得气息奄奄了。中本又拿了一条烙铁头放了进去,同样被獴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等烙铁头断了气,中本说道:“表演到此结束,这些死去的烙铁头会卖给商家做成粉或皮具。隔壁的屋子里有烙铁头制品,愿意的话可以参观。”
中本一边给大家看钱包、皮带等各种烙铁头制品,一边开始进行“烙铁头就算死了也是宝”的讲解。他的讲解又一次使游客们着了迷。说到烙铁头粉时,他提到了烙铁头的交尾。
“烙铁头的交尾时间,其实能持续二十六小时以上。二十六小时就是一天零两个小时,精力充沛,让人羡慕。所以,奄美这里从古时候开始,就有人为了不为夏天的疲倦所困,当一个超群的强壮汉,而把烙铁头干燥后食用。怎么样,各位当丈夫的,你们的妻子那么漂亮,您一定能理解这些烙铁头粉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啊!一天一小勺,混在食物里吃也行,放到牛奶、水里喝也行。”
中本看到游客都是中年,就大胆地说着,丈夫们一边笑,一边想着,‘这可是好东西’,拼命地买,夫人们则选购了用烙铁头皮制作的小钱包。
“中本啊,你可真是个名解说啊!不过,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刚才的表演,玻璃隔板被提起来的瞬间,獴马上就开始了进攻,可烙铁头稍微迟了一点才采取进攻的姿势。烙铁头的攻击是不是比平时慢了一点呢?”泽井一边感叹,一边问道。
“不愧是先生,您的观察力很敏锐啊。是的,和平常相比,烙铁头在表演时的攻击是迟了一点,原因是……”
答案泽井自己说了出来:“是颊窝器的原因吧。就是烙铁头的眼和鼻子中间的那个小凹坑。烙铁头是用这个地方感知到猎物的热源或红外线,然后才向热源发起进攻的。玻璃隔板被提起的一瞬间,獴的体热传到颊窝器。烙铁头感觉到热源后,张开嘴准备攻击的瞬间,獴的利齿已经咬住了它的头了,这就是演出中的伏笔吧?”
“正是如此。这个表演九分九厘都会是獴赢,获胜的秘密就是那块玻璃。所以,我觉得如果想把它放到野外去消灭烙铁头,九分九厘会被烙铁头杀掉。当然,要想得到明确的结论,还得实际把它放到野外去观察才行……”
眼镜蛇没有颊窝器,这是与烙铁头不同的地方。眼镜蛇不是通过感受到獴的热量才发起进攻的,而是一边观察獴的快速行动,一边和獴搏斗。所以,时间一长,眼镜蛇就会疲劳,这就是獴胜利的时刻了。“獴可能是能够击败烙铁头的英雄,但现在还只是在表演中才能看到……”目前还只能是这样。
下午,泽井和宫崎与佐佐等人道别,从名濑港坐照国丸号前往濑户内町的古仁屋。佐佐他们还要再呆一个星期,过些日子才能去濑户内町。海上起了风浪,比预定晚了一小时,花了三个小时才到目的地。晚上他们与当地负责治疗烙铁头咬伤的川井医生进行了交流。
濑户内町还包括了吕麻岛、与露岛、请岛等,算是“离岛中的离岛”,川井治疗过许多跨海而来的重症患者,是当地的有功之臣。
第二天下午,泽井又回到名濑,和内山进行了最后一次会谈。
这是一次总结性的会谈。关于治疗血清的改良,第一要务就是必须能够防止剧烈的局部坏死。这就首先要对至今为止没有研究过的烙铁头毒进行研究,血清制作的免疫方法也要赶快进行改良,其次就是要能在常温下长期保存,再有就是必须考虑如何进行预防。
奄美大岛回归日本以来,复兴与开发都在一步一步地进行。在保健卫生方面,名濑保健所和县立大岛医院都盖了新房子,成为新兴的岛民医疗中心。对于日本最南端的这个离岛来说,不仅仅是烙铁头咬伤,粪线虫和钩虫等寄生虫病、委尔病、日本脑炎等发病率都很高,已经到了必须认真研究的时候了。
第二天下午,泽井从名濑港乘坐高千穗丸号前往鹿儿岛,怀着紧张的心情回转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