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来说,这位神甫是一个总能给我好建议的人。他很能体会到我的感受,同时我也令他非常感动,因为他心里明白我不是冲着上帝去找他的,我是冲着他本人去的。他对此十分敏感。如果我是神甫,我也会有这样的问题,我也会觉得人们真正爱的不是我,就好比那些娶了漂亮老婆却感到缺人做伴的男人们一样。
在街对面的拉美西斯香烟店里,约瑟夫向我表达了一定的同情。
有一回我听见办公室里的主管对一个同事说:“这是一个不把任何人放在心里的人。”这话折磨了我整整半个月。就算他们不是在说我,可是这句话造成我不知所措的事实证明了他们就是在说我:千万不要在别人不在的时候说坏话。人们并不是真的不在场,谁都有自己的苦恼,这一点应该受到尊重。我说这些是因为总有些“不幸命中”的闲言碎语让我陷入深思。“这是一个不把任何人放在心里的人……”我心里也不是没有一两个人的,我掏出“大亲热”的照片,我总是把它放在钱包里,和我的身份证和所有的保险证明放在一起,我把照片拿给主管看,就是为了向他表示,与他先前说的恰恰相反,“我的心中是有人的”。
“是啊,我知道,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个,”他说,“库森,能问问您为什么养了一条蟒蛇而不是其他一种更讨人喜欢的动物吗?”
“蟒蛇很讨人喜欢啊,它们天性顺从,它们很缠人。”
“那又怎样?”
我把照片放回钱包里。
“没有人不喜欢它。”
他好奇地看着我。
“库森,您今年多大年纪?”
“三十七岁。”
这是第一次他对一条蟒蛇产生了兴趣。
“您一个人生活?”
我一下子提防起来,他好像在搞对员工经常进行的心理测试,看看员工是不是心理状况受损了,看看员工的心理是不是起了变化,这是为了保持公司内部的良好氛围,他也许正在干这个。
我直冒冷汗,我一点都不知道蟒蛇会不会有好评,它们也许在心理测试中会留下负面记录,也许蟒蛇代表着对工作不满意。“与一条蟒蛇一起独自生活”,我仿佛看见我的员工档案上被记上了一条。
“我有意建立一个家庭。”我对他说。
我想对他说我会结婚,但他会以为我是要跟蟒蛇结婚。他特别特别好奇地看着我。
“这只是暂时的。我很想结婚。”
没错,我想跟德雷福斯小姐结婚,就是那个与我在同一层楼工作的穿迷你裙的女同事。
“恭喜,”他说,“不过您的妻子将很难接受一条蟒蛇。”
他没等我为自己辩驳就走了。我清楚得很,现在大部分年轻女人们都会拒绝与一条身长两米二、能将你从头到脚亲密缠住的大蟒蛇生活在同一间公寓里。不过德雷福斯小姐本身就是个黑人,她一定对自己的血统和出身环境十分骄傲。她是一名来自法属圭亚那的黑人,正如她的姓氏所显示的那样,德雷福斯,这个经常被法属圭亚那采纳的姓氏,一半出于地方荣耀,一半出于刺激旅游(1894年,法国陆军参谋部犹太籍的上尉军官德雷福斯被诬陷犯有叛国罪,被革职并处终身流放,但此后不久即真相大白,但法国政府却坚持不愿承认错误,直至1906年德雷福斯才被判无罪。——译注)。清白的德雷福斯上尉好歹在那里服了五年的苦役,他的昭雪影响了所有的人。我阅读了当人们喜欢圭亚那时可以找到的一切东西,我发现,出于地方荣耀和1905年军队中的种族主义倾向的原因,当地有五十二个黑人家庭采纳了这一姓氏。这样一来,就没人敢碰他们了。当地曾经有一个叫做让-玛丽德雷福斯的人在被判盗窃罪之后,差点以捍卫尊严和国家财产的理由发动了一场革命。十分显而易见的是我在家里养蟒蛇并不是为自己提供借口,不用借此来说明为什么没有一个年轻女人愿意来与我生活在一起,因为她们对蟒蛇有偏见;也不用借此来说明为什么我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再说,办公室的主管也没有结婚,他家甚至连条蟒蛇都没有呢。事实上,我没有请求任何人嫁给我,就算是我和德雷福斯之间也需要等待时机,在很多人看来,蟒蛇的确是恶心难看,令人害怕的。所以必须要有的是,我对此心知肚明绝无失望,必须要有的是一种极大的缘分,一种相同的文化背景出身,这样的年轻女人才能将蟒蛇当成爱情的信物与我近距离地生活在一起。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我也许可以公开说出我的意愿,但考虑到整个巴黎有一千万的废物还不算那些车辆,敞开心扉确实很冒险,我还是最好藏着掖着点,不要暴露真实的一面。再说,当年让穆林和皮埃尔布罗索莱特被抓,不就是因为他们跑到外面去声张,跑到外面去集会吗?
曾经有一次,发生了一件与此有些关系的事。我从望福门地铁站登上了一节空车厢,只有一位先生坐在车厢的一角。我一眼就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于是我不假思索地走过去同他坐在了一起。我们就这样坐了好一会儿,尴尬不免从中而生。车厢里还有别的座位可以坐,这种情景是个人都会觉得难以抉择。我觉得再多待一秒钟我们两人都会换位置了,不过我还是没有起身,这完全是出于恐惧。我这么说是为了让你明白我的处境。然而,他做出了一个很优美很简单的举动,让我一下子舒服了。他掏出了钱包,从里面拿出一些照片,一张一张地拿给我看,就像别人给你看他们家中至亲们的照片一样。
“这个,这是我上星期买的一头母牛,一头泽西岛牛。还有这个,这是一头母猪,有三百公斤重呢,怎么样?”
“它们真漂亮,”我一边说一边想到世间有这么多无法找到知音的人,心里有点激动,“您是做养殖业的吗?”
“不是,就是喜欢而已,我喜欢大自然。”他说。
幸运的是我到站了,因为我们能说的都说了,已经触及到了心里话的极限,无法再说下去,那是每个人内心都有的交通堵塞。
为了把话说清楚,我得马上说我不想跑题,我正向着拉美西斯香烟店走去,去向约瑟夫神甫求助。那么,我该怎么走呢?为了跟我的主题保持一致,我要像蟒蛇那样前行。蟒蛇的步伐不是径直向前的,它的行迹是扭曲的,蜿蜒的,盘旋的,打着滚的,有时候扭成环,甚至打成结,我必须心怀同情和理解地与它保持同样的方式,要设身处地地从蟒蛇的角度来行动。
我同样记录下了“大亲热”来到我家之后的第一次蜕皮经历,它蜕皮的时候我正好在写这些文字。当然,一切进展顺利,它又找回了自己,不过它做出了勇敢的努力,它有了新的皮肤。变形是我见到过的最美好的事情,在它蜕皮的时候,我坐在它的身边,静静地抽着一支小雪茄。在它上方的墙上,挂着让穆林和皮埃尔布罗索莱特的照片,这两个人我前面已经提到过,他们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