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提前一小时就跑着赶到了办公室,他们还在打扫卫生,我就想看一眼办公室里的那哥们,仔细看看他的模样,我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他。前台的职员告诉我他不在办公室,他去培训了,我并不想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培训,我不想知道。
回家的时候,我习惯性地在一个友善的男人身边坐了下来,他让我感觉良好。不过在一节有一半的座位都空着的车厢里,他显得很尴尬,他对我说:
“您不能坐到别的地方去吗?还有别的位子呢。”
这是由人类的接触导致的尴尬。
更有意思的是,有一次在文森纳站,我和另外一个友好的人一起走进了一间完全空着的车厢,我们两个人坐到了一条长凳上,紧接着我们又一齐站起来找了分开的位子坐下。这是一种焦虑。我咨询过一位专家,波拉德医生,他对我说,一个在大都市里每天生活在一千万人当中的人感到孤单,这是正常的。我得知在纽约,有一种电话服务可以在您迷失方向时告诉您您在什么地方,一个女人的声音会在电话里跟您说话,让您放心,并且鼓励您继续前行。不过在巴黎,当您拿起电话,不但没有电信局的人跟您说话,就连拨号音都没有。这些混蛋会冷冷地告诉您这个事实,没有拨号音,什么都没有。他们竟然还发起了反对妓院的运动,理由是为了人类的尊严,简直是关他们屁事,这都是那些伟大的政客们想要搞的。我无需站在我的角度去评判繁荣发展的堕胎所的好坏,我也不需要去评论我们的体制。当我们身处其中的时候,我们无法置身其外。我只是想从一个局外调查者的角度提供尽可能多的信息。不久之后的将来总会有智者去关心这些,去试图解释这些曾经发生的事情。
我同样还知道在大自然中有无数的选择,花,大雁,狗,不过当要选择一种去爱的时候,偌大的一个巴黎里不会有任何人对一条可怜的蟒蛇感兴趣。
正是出于这样的思虑,我决定要搞一场普及运动,我想让人们看到,要让人们理解我。这是一个巨大的决心,它绝不会改变,痛下决心是一件重要的事,这是一种崇高的美德。
于是,在一个天气特别好的早晨,我把“大亲热”搭在肩膀上,走上了街。我带着“大亲热”四处散步,我昂着头,就像一切都很正常一样。
可以说我成功地引起了关注。我从来没有如此被关注过。人们围着我,跟着我,与我说话,他们问我它吃什么,它有没有毒液,它咬不咬人,它会不会勒人,总之都是些友善的问题。当人们第一次见到一条蟒蛇时都会问这些问题。与此同时“大亲热”在睡大觉,这是应对强烈刺激的一种方式。当然,偶尔一些人也有不好的评价。一个大胸脯女人提高嗓门说:
“那家伙,他就是想显摆。”
没错,不然该怎么办呢,把自己淹死吗?
一连好几天我都带着“大亲热”在街上散步,这个举动招来的偏见、仇恨、藐视,都是由于人类之间缺乏接触,缺乏联系,人与人之间互相不了解导致的。我对这些天所收集到的信息做了个总结。
从身体方面来看,“大亲热”很美,它有点儿像大象鼻子,它很友善。显然人们第一眼就发现它不同一般。我真诚地认为它成功地让许多人认识了它。我礼貌地回答了人们提出的问题——除了当被问及它吃什么的问题时之外,我得承认,这个问题让我很生气,我得实事求是,上帝啊!——不过,总体上我没有进行冗长的说教,我不想做出有意做宣传的样子。人们需要一点一点地找到方向,学会相互理解,他们只能靠自己来做到这些。
我与“大亲热”在巴黎的散步最后因警察的干预而告终。理由是禁止以在大街上展示危险动物的行为扰乱公共秩序。
不过还是来看一段有关我们研究主题的更详细的描述吧。
最可怕的是下面发生在一位住在37号的退休老人身上的事情。人们突然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为了看起来不像要饭的,他开始跟每一个人解释他为什么如此绝望,因为他爱的一条狗死了。所有的人都很同情他,可是随后人们回忆起他从来没有养过狗。但是他老了,他希望人们觉得他是一个曾经拥有过又失去过某个人的人。人们任由他说,毕竟有没有都不重要,之后他就这么死了,很悲哀,也很幸福,因为他终究是曾经拥有过又失去过某个人。
我刚才说过“大亲热”很美。当它在地毯上欢乐地爬来爬去时,它鳞片上的绿色和浅褐色的花纹在灯光下看起来很和谐,而且与地毯的颜色十分搭配,凑巧我选的是深绿带泥土色的地毯,这让它有在大自然里的感觉。地毯本身的颜色倒不重要,但对于“大亲热”和我自己来说,生活环境很重要。我不知道蟒蛇是否能分辨出颜色,不过我做了我能做的。它的尖牙是微微地朝喉咙里长的,每当它咬住我的手向我示意它饿了的时候,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它的嘴里慢慢拿开,以防蹭破皮。每天我只能让它独自待在家里,因为我不可能把它带到办公室里去。这会招致不少闲言碎语。这太遗憾了,因为我在统计部门工作,没有什么比孤独更糟糕的了。当您在与数十亿数字打交道中度过一天后回到家时,您会感到自己一文不值。数字1是多么的可怜,它绝对是个穷光蛋和忧愁鬼,就像演那些非常伤感的喜剧的查理?卓别林一样。每次我看到数字1,我都想帮助它逃走。它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它依靠社会资助,它生来就是一个人,它身后是想要逮住它的0,而它前面有一大群数字黑帮对它虎视眈眈。1是一份没有受精没有排卵的预出生证明。1梦想成为2,它为此不停地奔跑,像在演喜剧。这些都是微小的有机体。我总是去电影院看查洛特(主人公把查理叫成查洛特。——译注)的老电影,我像他一样笑,而不是我。如果我是导演,我会一直让戴着小帽子拿着手杖的查洛特演数字1,被胖子0追赶和威胁,0瞪着它看您的圆眼睛想尽一切办法阻止1变成2。它想要1变成1千万,不能少于1千万,因为只有数量众多才能挣到钱。没有这个数,就成了一桩赔本的生意,没有人会再去精子银行投资。这就是为什么查洛特总是一直在逃跑,总是孤身一人,没有结尾也没有开头。我在想他吃的是什么。
生活因其无聊而成为一桩严肃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