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时40分
“接电话,贝琪。”尖厉的电话铃再次鸣响,汤姆欧文推推妻子的脊背,“赶快,别把小人儿吵醒了。”
“好的,好的。”
蕾蓓卡欧文探员被陡然惊醒,心脏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去,她都好似能听见它扑通一下掉在床边地板上的声音。她伸手去抓话筒,第一下抓了个空,碰得电话和闹钟撞在一起,到第二下才抓住话筒,连忙拿到耳边。来电者是皮特街斯克莱德警察总局的一名文职接线员。
唉,老天在上。第一天哪,可别这样。
“是欧文探员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问。
“是的。”
“有巡警接到报警电话后出警到五月台街十一号,请求刑警部门协助。在城南的吉夫诺镇。”
欧文在黑暗中摸索床头柜上的记事本,很快意识到她在拿电话的时候把记事本碰掉在了地上。
“稍等。”她说。她用一只手盖住听筒,伸出另一只手拧亮台灯。丈夫大声地抱怨着什么翻了个身,扯过她身上的羽绒被,盖住脑袋。时间太早,暖气还没开,二月的寒意随即袭来。她再次被丈夫惹恼了,一使劲把羽绒被拽回来盖在身上。
她从地上捡起记事本和钢笔,等了几秒钟,让眼睛适应光亮,这才开口。
“请再说一遍地址,谢谢。”她对电话另一头的接线员说。
她把详细地址写在记事本上,看了一眼闹钟,在地址旁边记下时间。
“好了,啥事儿?”她问。
啥事儿?多么职业化的说法。
“巡警报告有非自然死亡案件,请求刑警加入调查。”
“好的。”
“今天早晨列出的联络人是你和夏普探长。”
“我知道。”
“我这就给夏普探长打电话。”
“谢谢。”
通话结束,她把电话放回充电底座上。
“汤姆,”她对床上身旁的男人说,“我得走了。8点钟你得把孩子弄起来,送托儿所。”
“怎么,又是我?贝琪,今天轮到你。”
她叹了口气,用胳膊肘轻轻按摩他的脊背。这家伙为什么永远这么难相处?
“汤姆,今天是我在刑警队的第一天,必须随时待命。”
“所以呢?”
他们昨天晚上已经讨论过了这件事情,可现在他又变回了暴躁任性的老样子,刚约会的时候还觉得挺惹人喜爱,但这会儿她可不想要这个。她使出浑身力气一扯羽绒被,他转过身,对着灯光直眨眼。“南边报告有一起非自然死亡案件。”她说。
他继续眨眼,揉着眼睛。
“很可能是谋杀,汤姆。我报到的第一天,第一次受召出任务。”
说到谋杀这个词,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这让她自己都很惊讶。
“妈的,”他说,“算了,交给我。你去忙你了不起的伟大工作吧。”
她看着丈夫,看清了他在冷嘲热讽中享受到了多大的乐趣,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冲动,没有一耳光扇向那张自鸣得意的臭脸。
她从床上起来,飞快地冲个澡,穿上白色宽领衬衫、海军蓝裤装和平底鞋。她对着浴室的镜子整理妆容,发现上衣沾着一团婴儿的呕吐物,拿起湿毛巾用力擦拭。虽说还是有淡淡的印记,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在这段时间里,汤姆只是躺在床上,不停变换姿势,确保自己不睡着。一岁的儿子渐渐醒来,床边地上的婴儿监控器里传来了发闷的哭声。
她在床边坐下,请丈夫起床去看看孩子。
“我会的。”他说,但原地不动。
欧文今天没时间和他斗气,于是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卧室。
她一边穿上冬天的厚外套,系上围巾,一边走出屋子。她顺着街道望过去,苏格吐温的这片地区正在慢慢苏醒。汤姆是格拉斯哥本地人, 而她不是,在买下这幢维多利亚式排屋之前告诉她说屋子位于西区。他们搬进来不过两年多一点时间,欧文觉得这只是城西罢了。总而言之,现如今还住在格拉斯哥城西的只有笃信波西米亚的学生和崇拜雅痞的人了,而今年三十一岁的她已经过了这个人生阶段。
刚走到车边,外套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屏幕显示说来电者是杰克夏普探长。
“杰克?”
“贝琪。欢迎加入斯克莱德刑警队。”听起来不怎么快活,“你在哪儿?”
“刚出家门。”
“知道那地方?”
“知道。汤姆和我在那附近看过房子,不过没买。太贵了。”
“算你走运,对吧?好了,我四十分钟左右到。你呢?”
“看交通情况吧。多半比你快。”
“那就到时候见。祝你好运。”
她打开行李箱,检查装有各种器具的拎包:手套、胶带、证物袋和小标签。全齐了。
“姑娘,出发吧。”她自言自语道。
她缩手缩脚地坐在车里,等待空调送出暖风,蒸发挡风玻璃上的冷凝水。视线越过马路,落在住处底楼亮起的灯光上,她琢磨着自己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孩子出生前,她和汤姆有段时间相处得很不好,甚至觉得汤姆和同事有过外遇,尽管他本人矢口否认。她曾经希望孩子能有助于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现在却意识到自己应该多听她最好的朋友(单身的)的意见——孩子更有可能扼杀这场姻缘,而非弥合嫌隙。这正是她此时此刻的感受,而且见识了汤姆今天早晨的举动之后,她觉得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欧文打开手套箱,取出一张CD,在手里翻个面,看着封底的乐队照片。十九岁的时候,她曾经和主音歌手约会过,那时候他刚和几个同伴组了这支乐队。她当时根本没指望过他们能扬名立万,可现在他们却如日中天。一个人在车里听他们唱歌,她在欢愉之外还能体验到一丝负罪感。她没想过要和主音歌手厮守白头,因为她很清楚他们合不来,如今在小报上看见那家伙滥用药物的报道,她知道自己没有下错决定。汤姆对这段情缘全无了解,因此播放这张CD是只属于她的秘密。每个姑娘都需要秘密。
她把CD放进播唱机,调高音量,盖住空调的噪音,在昔日生活的配乐中沉浸了短短几分钟,冷凝水逐渐蒸发,外面的世界慢慢显露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