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空,突然间就放晴了,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沤水泥与朽木粪土的气味。
看得出来,前几天这里下过大雨,东北安装公司职工家属住宅区里的积水还没有退去,水深的地方,至今尚能把一个大活人从头量到脚。
西南方向,传来抽水泵的嘟嘟声。
浑浊的积水里,漂浮着死鱼、死猫、死狗、死鸟、死猪、死兔子,还有卫生巾、避孕套、塑料袋、烟盒、玩具、打印纸、烂木板、残枝叶、败花草、破衣物、旅游鞋、皮拖等杂物,仿佛这里荒凉已久,破败得让人心灰意冷。
这时,几条军用橡皮船从四号家属楼的楼头拐弯出来。打头的船上,站立着丛德成、温朴以及东北安装公司经理鲁培明、书记陈炎等人,大家身上都套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其间,闪出船队的那条船,想必是一条新闻采访船,船上扛摄像机的和举照相机的都在紧忙活。
这是部搬迁临时工作小组组织的一次实地勘察活动,相关人员都是丛德成张罗来的。按计划,原本是一个副部长带队,后来副部长临时参加一个节能减排会议,这样一来带队人与召集人丛德成就一肩挑了。
尽管来人不少,但主要角色不过三五人,明确一点儿讲,这次勘察活动,其实就是丛德成为未来都有可能接管安装公司的那三个局的当家人操持的,让他们三位实地感受一下大雨过后的现场气氛。
山东局长和江苏局长有点儿看傻了,来时他们想象过这里的情景,甚至没少往很差劲上想,可是此时一身临其境,他们才意识到,就算那会儿在飞机上随便乱想这里的差,怕也触及不到眼前这个场景。楼房高四层,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或是八十年代初那种老旧的式样,暗红色的砖已经给岁月磨去了棱角,风雨一过,不住往下掉粉渣。
雨水已经退到了一层住户的窗口上方。
咦,窗户呢?温朴眯缝着眼睛寻找,噢,原来如此!
温朴有些哭笑不得。家属住宅区里,每栋楼的一楼,都已被迫放弃了,且门窗都用砖头堵死,水泥抹面。无雨季节,二、三、四层的住户,正常走单元门洞上楼,可是现在就不行了,积水堵塞了门洞,想过去除非扎水里憋气游过去。现在人们上楼用一架大铁梯子,长度少说也有十五六米。铁梯子一头戳在路边树底下,一头搭在二楼走廊的窗台上,这栋楼的五个单元门洞,个个都是如此。
其他楼也都是这样吗?温朴指着大铁梯子问身边的人。
啊,温局长,陈炎说,雨季里,每个门洞都配一个铁梯子。
这安全吗?江苏局长插话问。
陈炎道,唉,一开始肯定都走不习惯,不过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我现在天天走上走下,没感觉到有啥不安全。
丛德成回过头道,陈书记,我怎么听说……你前天好像从梯子上掉下去了。
陈炎脸一红说,那是后面有人故意使坏,不乱踩我怎么会掉下去,丛厅长。
江苏局长笑起来,问,没淹着吧,陈书记?
不等陈炎答话,鲁培明开口了,其实那天陈书记也没喝多少浑水,陈书记平时喝啤酒,不过六七瓶的量,再多没地方盛了。
丛德成也抿嘴乐了,问鲁培明,那天是你在陈书记背后搞的鬼吧?
鲁培明冲丛德成竖起大拇指,整出一脸佩服的表情说,抗洪演习,不值一提呀,丛厅长。
陈炎苦笑道,灾难放大了博爱,也曝光了野蛮!
一阵风刮来,橡皮船摇晃了几下,船上的人都站不稳了,温朴更是脚下没根,重心忽右忽左,两只手在半空里动来动去,像要抓住什么,要不是鲁培明及时出手拉扶,说不定他就掉水里去了。
在另一条船上,山东局长保持着身子的平衡,抬手指道,像这种砖混房,在我们那里早就见不到了。
江苏局长打哈哈说,再过几年,这些红砖房子,就有古董的味道了。
撑船人闷闷不乐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年这里可是远近闻名的人间小天堂,那时甭说周边的乡镇县城了,就是再远点儿的城市里,怕也找不到几栋这样的四层楼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