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朴在想,有没有必要联络一下丛德成,常跟他通通气,一是能维持关系,二是运气好有可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他看了一眼座机,正犹豫着下不下手时,门被人敲响了,他往后一靠,身子贴到了椅背上。
进来的这个人,正是温朴这阵子不想见到的人。
叫过温局,古经理一副见人矮三分的模样往办公桌前一站,规规矩矩地说,我来给温局汇报一下。
现在总局纪委全面介入,限制古经理等涉案人员的行动,不经纪委同意不得离开东升,否则后果自负。至于说物资装备公司的日常工作,这会儿由一个局长助理坐镇代理。
温朴也没给古经理让座,他这么做就是要杀杀古经理身上的邪气,这种吃硬不吃软的属下,你必须时刻给他一个官本位的提示,让他随时知道你是他的上级,你决定着他的命运走向。古经理这种人服人,不是服你的本事、你的人品,而是在乎你手里的权力!说到家,温朴对付这种霸气外露型的干部,还是有一套办法的。
一个处级干部在安危的极限上,你踹他一脚,你就是他的敌人了;反过来你伸根稻草给他抓一把,那么你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两种处理方式,到头来的结果是天地之差。
温朴打算时机适当的时候,伸一根稻草给古经理抓抓,但愿他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后能真心听从自己摆布。
行走官场,如果看不走眼,收下一个昨天跟你面和心不和,今天闯祸自身难保,明天渴望戴罪立功的下属,其实就等于为自己铲除了一个隐患。
温朴问,古经理,你这几天是在反思呢,还是……
古经理道,反思,反思呢,温局。
温朴盯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说,犯多大错,遭多大罪,这个你也体会了?
古经理忙说,有有有,温局,体会不深刻,我今天就不会到纪委来了。
温朴问,是吗?
古经理说,温局,两个月前,我收了南方一家公司总裁送的两幅字画,我刚才交到纪委那里去了。
温朴觉得颜色给他看得差不多了,于是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古经理,我不想往你伤口上撒盐,不过你的事儿,一时半会儿还处理不了,我得等部领导惩罚过我之后,我才能表扬你这个敢为天下先的小金库库长。
古经理明白,自己这点儿事儿,搁能源总局里算个事儿,放到部里连个屁事儿也算不上,部领导才没工夫为那几个钱答理温朴呢,温朴这么开口,无非是想拿事儿放大他的权力,强调日后他是决定自己荣辱的人。
古经理弯着腰说,不好意思,给领导添麻烦了。温局,我这伤口是否化脓,能否愈合,全看您温局怎么给下药方了。温局您医术高明,医德高尚,随便下个方子,我就有救了,温局。哎,我已经后悔到前两辈子上去了,这次的深刻教训,我会记一生的,温局。啊,温局,看您忙,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出了温朴办公室,古经理一溜眼,见四周没人,就阴冷地笑了一下,为自己糊弄过纪委书记又涮了一把温朴而得意。
古经理刚才上交的那两幅画,是他在二十天前,让他小舅子从北京潘家园定制的赝品,一张才一百二十块钱,原本打算送给市政府杜秘书长,一直拖到今天没出手。不是没有出手的机会,出事前几天他还在酒桌上一本正经地跟杜秘书长说,那两张纸还得等几天,现在大师级人物真他妈难开面,加码也得让你排队候着。唉,我再催催看。当时杜秘书长愁眉不展地说,古经理,这画要是我要,我也就不着急了,问题是……当初索画时,杜秘书长说是要送一个副省长。
古经理在官场上,确实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瘪三的伎俩,君子的招数,小人的蒙骗,他一向混搭使用,像对杜秘书长这样的下三烂手法,他都用过无数次了,而且是你官越大,权越重,他越敢用这种无赖手法对付你。
字画古玩,从古到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难辨,古经理要是瞅不准这个模糊的缝隙,想必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往里插手。
古经理走后,温朴忽然感觉到,这个姓古的看似武夫,其实还是蛮能用心思的,若是细心观察他的行为方式,不难发现他骨子里有种流氓无产者的狡黠。过去他能呼风唤雨,等过了这个坎再次站直后,这个人依旧可以玩得转,他比一般人懂得钱是什么,权是什么,钱权捆在一起又是什么,他要真是一个无用的妄大之人,市长劳家奇也不会亲自打电话来给他求情松绑。
那天劳市长打来电话,几乎就是开门见山,说温朴在处理古经理这件事上如果有难度的话,东升市愿意搭把手,帮能源总局解围,到时司法程序上助力没问题,接古经理到市里来工作也是小意思。
温朴问,弄个烫手的山芋,劳市长就不怕风言风语?
劳市长笑道,这个人搁你那里也许就是一块补丁,可是放到东升来,没准就是一个门脸,环境改变人嘛。
温朴一听,就转过弯了,嘿嘿笑道,劳市长,到时你要是把古经理安排到开发区咱们的合资企业里,那我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局地两家在开发区合作的那个项目是生产电子元件的项目,总投资两个多亿,市里出地皮,能源总局出钱并控股。
劳市长大笑后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啊,两句话,温局长就把窗户纸给捅破了。实不相瞒温局长,你真要是放人,我还真打算把古经理放到咱们的合资企业里去独当一面。
话到这个分儿上,温朴就更有数了。都是官场上的人,劳市长的这个电话玩笑,温朴可以当玩笑,但夹在玩笑里的事儿,温朴可就不能当玩笑了,他劳市长此时站出来给古经理求情,说明两人之间的温度,早已超出了正常人的体温。
温朴振振有词地说,那我是不是得去美国,租下联合国总部给古经理开个超国际水准的欢送会,到时还得请上你们市里几套班子的领导现场观摩一下?
劳家奇又是一通大笑,说,要这么着,还是算了吧,温局长,你们还是把古经理就地“双规”了吧,你那排场要人命啊!
现在温朴让劳市长放心了,因为他刚才夹在玩笑里的意思,劳市长同样也不能当玩笑话放过去。
官场中人的某些玩笑,是官场中人在利益互换、信息交换、权钱置换过程中规避风险、模糊意图却又不失主题的一种软默契手段,万一玩笑对接不上实质内容,把意图弄飞了,彼此也没什么难堪和损失。玩笑嘛,一旦回归到玩笑上,就是玩玩笑笑,玩玩笑笑哪能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