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根本不知道我存在的情况下,我其实已经从头到尾、完整地爱过你十遍了。
蔡康永
歌德曾在某首诗中反复吟咏:我爱你,和你无关。
无非是说,爱情仅仅是一个人的事。
有时候我一点都不赞成这说法。
最好的爱情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我爱你,你也爱我,两情相悦,相亲相爱,皆大欢喜。
我爱你,也要你爱我。就像风中一朵花,风一吹,花就摇摆,这样才有意思。哪怕是在空旷山谷大声唱歌,不见一个人,不见一只飞鸟,但是,当歌声飞扬,触着山谷,有回声悠荡。谁愿意自说自话,又有谁真的情愿爱得死去活来却得不到丝毫回应,譬如春种一粒粟,浑然不去计较秋天来时有无好收成,谁会这样?
所有的播种者,都期盼有个好收成。
但是,有些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爱情的确是一个人的事。
爱上了一个人,因为某些缘故,无法将内心的爱倾诉给那个人听。这样的爱,人们称之为“暗恋”。静默地爱着,寂静欢喜或忧伤,水冷水暖,爱人的人独自饮下,至于爱的那个人知不知其中滋味,便无从得知。
我敢说,人人都有过一份暗默无声的爱。不,或许随着岁月流逝,走不同的路,每一段路上都有一个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一看见这人,就不由得满心愉悦;这个人,是上帝的灵魂,身上遍布闪烁着亮光的优点,满足我们对爱的所有幻想。遇见了,不得不爱。可是,又不能明火执仗地去爱。
这心情,又寂寞又美好,又浪漫又心酸。
席慕蓉写道: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我们所暗恋的那个人,是不是我们曾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的那个人呢?
五百年虔诚祈求,只换来一场遇见,长在那个人必经的路旁,用一棵树的姿态。
所有心怀暗恋的人,都譬如一棵树,在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而所爱的人,行在阳光下,从树边走过,听不到那片片颤抖的叶子藏着等待的热情,终于无视地走过。诗人叹息:“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多么难过。最无助的爱,莫过于,深深地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却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而你,其实已经从头到尾、完整地爱过那个人十遍了。不,何止是十遍?千百遍都有啊。爱得执拗,爱到极致,荡气回肠。
这有什么用呢?如此默不作声的爱,多像锦衣夜行,又如独自在空旷原野热情舞蹈,有什么用呢?
爱一个人,怎会真的、彻彻底底地和那人无关?当说“我爱你,和你无关”,这多像无可奈何的辩解啊!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才好啊。爱,倘有回应,便是鼓励。如果得不到鼓励,谁会无偿地爱谁一辈子?我们不过是凡人,是凡人就会要求爱的结果。光阴金贵,最金贵的光阴只投给肯拿金贵光阴来报的人。
可是,可是为什么许多时候爱上了一个人却从不敢对那人走漏半点消息?不是不敢,或许只是不能。即使不能那又怎样?爱是折磨人的东西,爱的生长,由不得心怀热爱的那个人自己做主。
为了宽慰自己,也为了鼓励自己继续爱下去,或许只能来一句:我爱你,和你无关。
有时候想,爱吧,就默默地爱吧,那个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心有所爱,又有爱人的能力,或许这就够了。毕竟,爱,并非一定要拥有;热爱阳光,谁能完完整整地去拥有阳光呢?清风拂面,满心愉悦,又何必一定要占有清风?怎么对待风和太阳,就怎么对待心爱的那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