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山岭上长着几乎是密不透风的林子,从莫日根站着的地方往正北看,是两座山的山沟,山沟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枯草,草间有一股山泉水从高处流淌下来。这水实际上也混杂着阳坡上融化的雪水,水上散发着蒸气,云一样雾一样地流,到了晚上,天冷了水就开始结冰,到了中午又开始融化,一冻一化,山沟里就形成了冰坡,冰坡一层一层地垒叠在一起,像河里的波浪一样。
莫日根这样张望,是想寻找一处有溪水的依山阳坡。他在犹豫着,是不是把乌力楞建在这里。
他的三儿子绰布绰克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带着哀求的声调说:“阿麦 ,别往前走了,再往西走河上就不能走了……这几匹马也累完了……这四匹马里还有借人家的两匹呢……”
莫日根瞪了他一眼说:“我看就你怕累,女人都不怕累呢……阿什库,你上山坡上看看咋样!”
绰布绰克没敢出声,阿什库明白他阿麦的意思,撒腿飞快地向山坡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榛柴棵子里。
绰布绰克看了看他阿麦,没话找话地说:“我阿哈跑得真快,阿麦给他取的名咋这么对呢……咋给我取尖嘴巴子,就怪阿麦……”
他还没说出下面的话,他大哥绰伦布库见他阿麦有些生气,就用一只手捏了绰布绰克的肩,绰布绰克马上疼得号叫起来。
人们哈哈大笑。
阿什库又飞快地跑回来,说:“阿麦,我看北山的林子挺密的,山阳坡也挺平缓,山沟里有泉水,在这儿建乌力楞也挺好!”
莫日根对乌热松、白依尔托恩托元和帽活依尔宝玉说:“你们看行不行,在这儿建乌力楞?”
大伙都不说行不行,只说让塔坦达说了算,塔坦达说建在哪儿就建在哪儿。
莫日根说:“后面靠山,前面有这河,还有山泉子……在这儿也挺好,你们没啥说法就在这儿吧,把爬犁拉上岸,把东西啥的整山坡上去……”
他们来到山坡上,这里就是他们今后的家了,他们站在山坡上,张望着这片山林……
莫日根踏上这个山坡后,也想了一些事情,但他首先想到的是去祭拜白那恰,他说:“大人们都跟我来祭拜白那恰吧!”
人们很虔诚地跟随莫日根来到一片松树林里,这片山林里没有白那恰像,他在林子里转来转去,最后选了一棵大松树,在树的一面,把树皮砍掉,然后用猎刀刻了刻,就用黑木炭在上面画了一个老人的脸,有眼睛、眉毛、鼻子和嘴,还画了胡子,这就是山神白那恰的像,他又用火燎了一下,他相信用火燎过之后,山神就显灵了。
莫日根在山神像前很郑重地摆上供品,点燃树枝,把爬山松香洒在火上,一股带着松油特有的清香向四周弥漫开来,众人都跪下磕头,他端着一只桦皮碗,碗里盛着酒,向山神敬洒着。在他的眼里,面前的雕像是鲜活的,白那恰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他们,而且嘴巴也似乎在动,白那恰是在抚慰着这些奔命的人。
莫日根用苍老的声音说:“白那恰,我们来祭拜您老人家了,我们从河下游来的,那边不是流行天花了吗?死了那么多人,我们就到您这儿来了,我们把乌力楞建到您这山上,您多多保佑我们大人和孩子吧……多让我们逮东西……”
说完他把一块狍子肉抹在白那恰雕像的嘴上……
乌力楞就选在这个缓缓的山坡上,他们要在这里重建自己的家。
莫日根说:“男人都进林子砍木杆,女人收拾东西,绰布绰克你干活不行,把马和猎犬喂饱了,把借的那两匹马身上绑点肉干和干柳蒿芽啥的,带给它主人,放它们回去吧!”
绰布绰克很不服气地看了他阿麦一眼,转头小声说:“谁说我干活不行,这活我会干……马自己回去挺省事呢……”
男人们都去砍木杆去了,他们把小树砍倒,砍去树杈,用手臂量够长短后,就在树尖砍断,归整在一起往回拖。
绰布绰克连哼带唱地弄了些吃的,把马和猎犬喂饱了,他又在那两匹马背上绑了些东西,然后一拍马屁股,马就顺着河边往河的下游去了。
帽活依尔宝玉正拖着木杆回来,见绰布绰克放走了马,担心地说:“你就这样把马放啦?马别跑丢啦!”
绰布绰克不屑地看了看他说:“你一个汉人懂啥呀!马都认道,它比你还认识道呢,你想让它丢都丢不了……”
帽活依尔宝玉说:“噢,我知道了,老马识途这句话就是从这儿来的,行,都比我强,马都比我强行了吧……我怎么也比你强,你知道老马识途是什么意思吗?就说干活你和我比比!就你那小瘦猴样吧!”
绰布绰克指着他说:“你快去干活吧,跟我说话没完没了,想偷懒吧,这么大个男人就拖一根树杆回来,你好意思!”
帽活依尔宝玉也没敢说什么,低着头干活去了。
男人们很快拖回来一大堆松木杆和桦木杆,都有碗口粗细,他们就是用这些木杆搭建仙人柱。
莫日根说:“这仙人柱都朝南开门,从东往西排一排,先从东边搭吧!”
人们知道,通常都是乌力楞的塔坦达住最东边,而且塔坦达住的仙人柱要比别人的仙人柱大些。在搭这个仙人柱时,男人们选了三四十根长些的木杆,用长木杆搭的仙人柱就更大些。
莫日根选出三根比较粗壮的顶上带杈的木杆,把这三根木杆的杈搭在一起,用马尾绳捆上,然后立起来。又将那些木杆搭在这几根木杆上,就围成了个圆锥形。接下来就把连成片的狍皮从下往上围住这些木杆,又在狍皮上压了些木杆,在南边留了一个门。
仙人柱的顶上没遮狍子皮,是透着天的,把皮门帘一挂,仙人柱就算搭好了。
帽活依尔宝玉又来看热闹了,他掏出长杆烟袋装上烟,用火镰在棉絮上打着,点上烟一口口地抽着想,这仙人柱就像关里老家的瓜窝棚,他小的时候一到了秋天,瓜熟了,他就叫上几个小伙伴去盘瓜,关里老家把偷瓜叫盘瓜,乘着夜色,从瓜地一头爬过去,摸着瓜就揣怀里……
莫日根说:“你们就这样往西边搭吧。”
帽活依尔宝玉正愣神,被莫日根的说话声吓了一跳,他急忙把烟袋揣怀里,假装和大伙一起干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