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绰伦布库的老婆就死了。
这是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岳有华急急忙忙跑出来告诉她阿麦和阿玛哈,又告诉了绰伦布库。
绰伦布库听说他老婆死了,一下子瘫在那儿,眼泪流了下来,人们第一次看见他流眼泪。
绰伦布库跑出仙人柱,在一棵大树下,一用力劈下一根粗树杈,站在山坡的雪地里像狼一样地嗥叫着。他心疼自己的老婆,她那么能干活,对他那么好,怀着小诺诺遭了那么大的罪,孩子好不容易生下来了,她却死了……他流着泪想着他老婆的那些好处,开始怪罪自己不好,没那么好好疼她。
莫日根昂着头,他很悲痛,他的眼睛里积满了混浊的泪水,那泪水顺着他饱经沧桑的脸上流了下来。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老婆,也是用自己的命换来个孩子,可他怎么也想不通,下一辈咋也这样呢?
小吉若的出生,本来是给乌力楞带来了许多喜气的,而吉若额尼的死去,又给乌力楞笼罩上一层悲痛。
人们都在心里默念着:恩都力呀!白那恰呀!为什么要这样?给我们这么点快乐却又给我们这么多的悲痛!
莫日根病倒了,乌热松里里外外地张罗着。
绰伦布库老婆死后,也是要举行一些仪式的,灵位在仙人柱里设好了,在灵前供些供品和老考贴 ,也点上了松香。
绰伦布库戴着孝守在灵前,晚辈的孩子们都来磕头。
这时候按理说应该通告死者的亲人,但她娘家本没什么人了,加之逃天花就更找不到了,所以没有外人来。
她直挺挺地躺在那儿,脸上盖着一块桦树皮,人们都说死人的脸上盖着桦树皮,魂就被留住不能走了。
绰伦布库望着脸上覆盖桦树皮的老婆,真想把那块桦树皮揭开,再看看自己的老婆,他真希望那桦树皮真能留住他老婆的魂。
乌热松和岳有华来到莫日根的仙人柱。
岳有华安慰着莫日根说:“阿玛哈,您别伤心了,您病倒了我们咋整啊?我和我阿麦商量了,伯日干就火葬吧,她虽说生下了孩子,可她得的也是怪病,得怪病死的都得火葬。”
莫日根吃力地点点头说:“你们去办吧!”
岳有华来到绰伦布库身边,小声劝他说:“阿哈,别那么伤心,人没了谁也没招啊!阎门槛 叫她去,叫她上布尼 去,她就得去,她不去也不行啊,叫谁去谁都得去,咋整啊!我伯日干给你留下个小吉若,你好好把她养大了,伯日干就放心啦。”绰伦布库不说话,也不吃东西,穿着孝就在那儿呆痴痴地坐着。
乌热松领着乌力楞的男人们去砍木头去了,火葬要用很多木头。
木头砍回来后,一根根地堆在火葬的地方,大伙又把一根根木头横竖地码在一起。
岳有华指挥着人们把死者抬到木堆上,她开始祷告,然后点燃了木堆,木堆的火开始很小,很慢,渐渐地火势凶猛起来,火嘎嘎地响着,烈火把人的脸都烤疼了,也把人的泪烤干了。
火堆慢慢地塌到地面上,火慢慢地熄灭了……一个人,到最后只剩下几块疏脆得一碰就成灰的白骨。
岳有华把骨灰捡到了一个桦皮盒里,又把死者生前用过的几样小东西放进去。
那几样随葬的东西都弄破损了,据说只有破损的东西才能被她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火葬之后是要土葬的,土葬的时候,人们在墓地点起三堆篝火,篝火点着了,地上的雪就被烤化了,全乌力楞的大人和孩子都围坐在火的周围。
岳有华是穿了法衣来的,她开始敲打着神鼓,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她唱道:
我的天爷请你长眼睛看看我,
我用额尼乳汁样的白肠,
我用白肠缠着我的腰,
我的白肠从我的头部一直拉到地上。
……
接着她像是在诉说死者生前的功劳一样唱道:
伯日干是那么好的女人,
那么孝顺老人,
她那么能干活,
心眼那么好,
大伙都舍不得她走……
随后又像是死者自己在诉说着唱道:
我是多么寒冷,
我是多么难受,
我生下了小乌娜吉,
我疼死了。
我不想死,
我坚持着,
我没有了热量,
我被满盖 打得全身是伤,
我死了。
岳有华跳过神后,又领着大伙把那只桦皮盒埋葬在雪堆里。
男人和女人是一北一南地围着篝火喝酒、吃肉。
女人们都在诉说着绰伦布库老婆生前的好处。
男人们不怎么说话,更多的还是吃肉、喝酒。
人们这一夜是在雪地里围着篝火过的,这一夜似乎并不寒冷。
到了第二天早晨,人们都回到了乌力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