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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蒂·史密斯《时光列车》:朋克教母的文学通行证

时间:2016-04-29 09:37   来源:凤凰读书

  被誉为朋克摇滚教母的音乐诗人佩蒂.史密斯(Petti Smith)的新作《时光列车》,英文原名为M Train——M号列车。这个意象两次出现在书中<幸运之轮>一章,那是佩蒂.史密斯写她受邀去墨西哥城芙烈达.卡罗(Frida Kahlo)的蓝房子演讲,当下的旅程穿插着她年轻时造访此地不得门而入的记忆。文章以她对付失眠的办法开始:她为自己的头脑发明一个游戏,“通关时得先念一串某个字母开头的词,例如是M开头,就念着Madrigal minuet master monster maestro mayhem mercy mother marsh mallow merengue mastiff mischief marigold mind,念的时候不能停,一个字一个字,帮你一方块一方块过关”。

  这一串头文字M的单词是否就像一列火车?我奇怪里面没有包括Memory和Muse,这两个佩蒂.史密斯写作的关键字。在本章的结束,小火车再度出现:“龙舌兰酒很淡,味道像花草汁。我闭上眼,看见一列绿色火车写着M字正在绕圈跑,那绿色就像是猎捕时的螳螂背上绽放的绿光。”

  关于亡夫的记忆丶对生命中那些缪斯的致敬,串连成了这部时光列车。列车长佩蒂·史密斯完全不像一个大明星丶什么朋克教母,而是始终像上一本《只是孩子》里那个垮掉派小孩丶布鲁克林区的星野铁郎,依靠在她的银河铁道车窗上。

  在这本书中,佩蒂·史密斯几乎只是一个独居的女诗人丶六十六岁的老文青,她每天去家对面的一家小咖啡店固定的位置喝一样的咖啡,咖啡店结业丶店员去海边开新店她也跟着去,最后甚至在那儿买了一间小破房子;每天阅读大量的文学作品以及追看那些奇怪的侦探电视剧;参加一些神秘的组织活动比如说纪念一位被公众遗忘的探险家;由始至终她都在修改一首一百行的长诗,写给智利作家波拉尼奥(《2666》作者);此外,她奔波于各处文学朝圣地,像一个文青一样扫墓丶为那些作家的遗物拍照 她唯一一次显示自己的摇滚明星身份,就是为了买那间小破房,她说她停下了所有文青行为接了三个月的音乐节演出,赚到了买房的钱(原来她平时是没有余钱的)。

  我说文青一点也不是贬义,我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文青——因为相信所有这些伟大的丶美妙的灵魂的深处联系,我们必须履行这些神秘的任务,完成那些我们与心仪作家暗中订下的契约。比如说,像佩蒂.史密斯在本书的开头回忆她曾经与丈夫弗雷德(Fred "Sonic" Smith,也是着名的摇滚音乐人)一起去热内(Jean Genet)曾被流放的监狱岛,她为热内捡了一块石头,而到了全书的最后,几十年后她终于带着这块石头去了北非热内的墓地,把它埋于墓前草丛。

  当然,这些草蛇灰线的伏笔与和应丶那些闪烁的细节和隐喻丶那些对其他文学灵魂的惺惺相惜的文字合奏 处处在证明佩蒂·史密斯不是一个普通的文青,而是一个老练的作家,她完全无愧跻身于她所致敬的人的行列。《时光列车》不同于前作《只是孩子》的是它有埋藏很深的结构,虽然一开始佩蒂.史密斯借一个梦境中的牛仔(书末才带出它的原型)和她说:“不着边际的写作可没有那么容易!”——散文体的写作貌似不着边际,但要成为一本完整的书,总要有什么在内部一以贯之。于佩蒂.史密斯,这种一以贯之的,除了情怀,还有一个作家尽职的对文章结构的锤炼。

  《时光列车》里面至少有三重空间丶三个平行宇宙在同时流淌丶离合和衍生。第一重是现实的丶六十六岁前后的诗人佩蒂.史密斯的日常生活,自由散漫,真到了随心所欲不踰矩的从容状态;第二重是她回忆中与亡夫弗雷德年轻时的波希米亚式生活,他俩像是垮掉的一代的最后馀波,逐精神的水草而居,虽然已经在音乐界成名但过着清贫质朴的生活;第三重是佩蒂.史密斯阅读文本上的世界,芥川龙之介丶太宰治丶村上春树丶热内丶兰波丶普拉斯丶布尔加科夫丶波拉尼奥等等灿若繁星的名字,却像佩蒂.史密斯童年枕畔的兄弟一样亲切熟捻,她像出入梦境一样毫无痕迹地把自己的生活切换他们的幻想。

  其实还有第四重,弥漫如雾的是佩蒂.史密斯的诗人之梦,在这雾气氤氲中所有事物都变成与诗相关,失物所在的幽谷对应着记忆渊谷里的故人,他们都开口对佩蒂.史密斯娓娓而谈——你也可以看作是一个诗人的自我对话,她就这样慢慢成熟取得诗人的认证,但又同时保持着这世上所谓着名诗人往往已经遗失的纯真。

  “六十六,我心想,去他妈的。反正还能知觉到自己年表越来越长,也能感觉到雪季要来。我可以感受到天上有月亮,即使不是亲眼所见。天光被厚厚的雾层遮起来,这个城里永远亮着的灯绽放光芒。当我还是个小女孩,夜空是张巨大的星座图,银河里不可胜数的晶莹尘埃一路洒落在祂漆黑浩瀚的无垠中,我总是在心里熟练地把一层层的星图展开来。” Memory和Muse就这样融合一体,交织成她特有的星图。

  老实说,这样一个诗人佩蒂.史密斯,比我以前所敬仰的朋克女皇佩蒂.史密斯更让我爱慕。在我最喜爱的垮掉一代花果凋零之后,似乎只剩下她是最纯正的后裔,永远年轻而不轻易掉泪,因为这世界上需要她捍卫的价值依然在战斗着。她以逝去一代的灵魂为盾,以诗文的书写提醒着我们:所谓的Good old days并非只存在回忆之中,而是虽着我们自身的行动而复活而强大。

  这个老战士又如此可爱,她沉迷于诗和咖啡,平均每一章会丢失一件重要的物件,以至于在最后一章前要开辟一个“失物幽谷”去存放它们。但她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失者”,我们都知道,诗丶自由与真,始终没有离开她须臾片刻。

  作者:廖伟棠,香港作家,现代派诗人、摄影师,自由撰稿人。

编辑:杨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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