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乡情]“寡妇村”的权威代言人(2004.1-2)
时间:2004-02-20 15:40 来源:
“寡妇村”本名铜钵村,历代隶属铜陵(城关)。
“寡妇村”是一个不幸的历史印记。1950年5月12日。溃退东山岛的国民党军队逃往台湾之际实施了扩充兵源的“抓壮丁”。这一天晚上,仅有200来男丁的铜钵村被掳走147名。
自此,海峡隔断,留下了与苦难岁月和命运厮守的91名“寡妇”。自此,铜钵村因“活寡”之多成了人世间旷古未闻的“寡妇村”……
为了让人们记住这段不幸的历史,1999年8月7日,占地1.2万平方米,建筑面积2200平方米、总投资450万元的“寡妇村”展览馆建成开馆。原中宣部副部长、著名诗人贺敬之为展览馆题写了馆名。
展馆大厅正中,黑色花岗岩制作的“这场悲剧还在延续”的警句振聋发聩。两侧“抓丁”与“相聚”的浮雕扣人心弦。登上二楼主厅和三楼资料室,“人间浩劫”、“旷世悲歌”和“海峡曙光”等大量珍贵历史照片和实物,再现了半个世纪前那一场发生在一个小村里的骇人听闻的人伦大浩劫;“老兵”返乡“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短暂“团圆”的展示,彰显悲剧不能重演人心思一统亲情根情割不断的历史潮流不可阻挡……
一出悲剧的观众
“寡妇村”展览馆馆长黄镇国,今年53岁,出生于铜钵村一个农民家庭。1963年初中毕业后回乡。当过生产队的会计员、大队统计员和文书。他一生平凡,但当之无愧地成了“寡妇村”的代言人。
黄镇国认为,与其说他是展览馆的负责人,倒不如说他是一个讲解员来得恰当。这些年来,他以一个历史的见证人和悲剧的观众的双重身份,向来自海内外的一茬茬来访参观者细诉着海峡隔断两岸亲人的生离死别和悲欢离合……他蕴涵思辨与理性声情并茂的讲解,一次次唤起来访者的共鸣。黄镇国的名字与“寡妇村”相连,在来访参观者心头烙下了深深的印象。
不久前,记者陪同一批来自台湾澎湖的同胞进馆参观。“寡妇村”的从前和祖国统一当然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在谈到“两岸隔绝践踏人性人伦”问题时,黄镇国说:匈奴凶残,“苏武牧羊”也才19年;王母娘娘歹毒,“牛郎织女”尚有一年一会!而抓兵去台38年乃至老死不得联系不得相见,不是灭人性无天理是什么?”“38年之后,幸存的老兵和寡妇们始得会面了。可是,他(她)们韶华已逝呀!对于他们的相会,人们往往发出“破镜重圆”的万千感慨。然而,谁都知道,因为两岸分裂的局面尚存,这今日短暂的‘团圆’即预示着明天的又一次分离!是谁砸了她们那一面人生之镜呢?!”
这是讲解员黄镇国的心声?还是那些故去和活着的寡妇们血泪的控诉和拷问?展厅倏然沉寂,可闻见有人在低低饮泣。
“然而,今日台海那一边,仍然有人试图重演‘寡妇村’的历史!看来,陈水扁先生很是喜欢闹分裂——那么,就请他到这个展览馆来听一听,来看一看:分裂给两岸人民带来的灾难!”黄镇国话锋一转又不无揶揄地说道,“假如有人硬是要把陈水扁先生的家也分成了两半,他乐意吗”?这一回,展厅里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这是记者目睹黄镇国的一次“讲解员”风采。
为“寡妇”写“情书”
“情是一把锁,它锁住了90多位年轻寡妇止水之心;情是一条链,它连接了两岸亲人结茧的思念纽带。”——黄镇国说,年轻时为守活寡的婶子姐姐嫂嫂们写“情书”的岁月,是他今生今世难以忘怀的一页。
上一个世纪80年代中叶,海峡藩篱被历史的洪流冲开了一角。“寡妇村”这被冰封了的情感之河开始解冻。寡妇们开始试探着给彼岸生死未卜的丈夫写信。那时候,信是由回乡省亲的华侨带到新加坡,再由东山同乡会辗转台湾寻觅交给亲人的。一封信的来回,快者也得一年半载,可谓一封家书值万金。铜钵村的寡妇们数十载苦守盼夫讯,总得到一公里外的城关(今铜陵)花钱请人代书。可是代书老先生那些寥寥数语的之乎者也,寡妇们是一句都听不懂的。寄出去的信,多是如泥牛入海。
有一天,那些守活寡的婶子姐姐嫂嫂们不知怎么地瞄上了村里那个舞文弄墨且性情温顺的中学生黄镇国。每到晚间,就相约来到镇国家,请他尝试给丈夫写信,祈望镇国“好手势”给寡妇们带来“好运气”。那时候,黄镇国已经读了初中,耳闻目染,对于这些四五十岁的婶子姐姐嫂嫂们的悲惨遭遇有着一种深切的同情:丈夫被抓兵去了台湾,她们没有改嫁,她们侍奉公婆含辛茹苦数十年如一日……“寡妇”们苦呀,她们支撑着没有了顶梁柱的家,忍受着不知绝期的情感煎熬!镇国说,每一次灯前握笔,聆听婶子姐姐嫂嫂的啼血心声,他的心头就好比是村后那净港的千层浪,在汹涌冲撞。他每每偷偷拭泪不能自已。
黄镇国说:“当初,我把她们的心把她们的情都写在了信笺上。我要让海峡那一边的那一个人知道,这净港的海滩上,他的妻子夜夜都在守望他的归帆!”黄镇国没有“尺牍”的束缚,他擅长文学的天赋笔下情涌。一声声蕴含寡妇们万千苦恋和情之渴盼的呼唤谱就“归来兮”的绝唱,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一曲又一曲地穿越滔滔海峡飞向彼岸。
黄镇国说,从初中毕业后的10多年里,他几乎成了“寡妇村”与台湾亲人通信代书的“承包人”。他情真意切的“情书”效应,一次又一次地搅动彼岸老兵心中被岁月刷白了冲淡了的万缕乡愁。回来的人说;“看镇国写的信,我是看一遍哭一遍,我得想尽办法回来呀!”
宝兰阿婆的“绝笔”
黄镇国说,为宝兰阿婆代写“绝笔”的事,他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1980年到1992年,从绕道新加坡的“柳毅传书”到直邮台湾省的12年间,宝兰婆儿子——村里那个当时才17岁的“壮丁”——论辈分该称兄长的黄建忠——一直杳无音信。
1975年秋天。建忠兄的父亲黄阿九老人在不知儿子生死的绝望中黯然殇逝。不久,母亲黄宝兰也在思念的岁月里撒手人寰。
黄镇国说,建忠的妈妈是铜钵村的“祥林嫂”。
1980年冬的一天,人们看到,宝兰阿婆突然变了个人:她有时疯疯癫癫有时一脸木讷。逢人都是一句话:“你知道么?我那个忠囝仔坐小龟仔车(轿车)回来啦!不骗你,真的回来啦……”
“可怜啊,宝兰婆是想儿子想疯了!”村里人都知道,宝兰婆在独生子被抓去台湾20年无音讯的情况下,为续香火将本为建忠定亲的童养媳改认干女儿招亲入赘。她以为儿子死在台湾了。38年后,台湾那边过来的人告诉她:“建忠还活着……”所以,宝兰婆除了刮风下雨就天天到村口守望,等儿子回来。
年底,宝兰阿婆一病不起。临终前,他将镇国唤到病床前。老人要给儿子建忠写最后一封无望的信。她拉着黄镇国的手:“你告诉忠仔,就说阿妈等囝回来相见面……已经等了30年,等不来……阿妈老了,不能等到母囝会面的那一天……忠囝啊,你若是回来,就到妈妈墓桌前,让阿妈看看金囝的脸……”老人咽气前固执地说:“写好了?念一遍,让阿婆听一听……”这真是一封生离死别的信啊!镇国未曾启口已喉头发硬,他哽咽着上句难接下句,念到“……忠囝呀忠囝,你若是有一天回来,天一亮就到妈妈墓桌前,让阿妈看看金囝的脸……”这几句时,已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那泪水一滴滴地砸在信上。“是这样……是这样……忠囝,妈妈走了啊……”宝兰婆老泪纵横,她最后一声长长的叹息的情景每每在镇国的眼前浮现。
当年村里那个才17岁的“壮丁”最年轻的黄建忠先生缘何迟迟不返乡呢?是因为父母双亲早就在思念的岁月中归去,他再无牵挂?是他怕回乡触动那尘封了数十载的情殇之痛?在惊悉双亲故去后,他只给这边的“妹妹”寄了几封平安信,回乡之事从来只字不提。1990年的中秋来信更是寥寥数语,末了,是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看来,建忠兄仍无回乡一聚之念。
“何时老母坟前望儿草,不再一岁拔青一枯黄?”宝兰婆去世前的叮嘱黄镇国刻骨铭心。读罢建忠兄中秋来信,黄镇国万千感慨齐袭心头。他诗兴大发,挥笔成章,一首“中秋寄台宗兄”的新古体诗,飞越海峡。诗曰:岁月无情几度秋/月圆人缺何时休/月色溶溶何时醉/何时良宵醉悠悠/谁家月下天伦乐/何人庭中独自愁/天上风云总难测/趁峡浪平好行舟……
是根情亲情真情抑或是镇国的诗情使然?离家40年已届花甲的黄建忠终于返乡探亲来了!返乡当晚,他将台湾带来的那一支刻有“知书达理,代笔功高”的钢笔(笔与信现存展览馆),送给从未谋面的族弟黄镇国。他动容地说道:“贤弟啊,是你的诗把我追回来的!”
“寡妇”们的权威代言人
作家哈雷在一本关于“寡妇村”的书中对黄镇国有这样的描述:“也许是因为这个村庄过多阴气的滋润,他刚硬的外表内却蕴藏着一颗敏感细腻的心,似乎冥冥之中他相信有那么一天,中国妇女史上会记录下“寡妇村”这一页。会有历史的机缘重新开采“寡妇村”中的这些活的‘化石’……”历史忠实记录了“为寡妇寻夫写信”的黄镇国。历史的机缘,又让黄镇国这一块活‘化石’成为“寡妇村”非他莫属的“新闻发言人”。
他的形象和名字在许多媒体的镜上笔下频频闪现。1999年春,央视以“兵灾寡妇和海峡传书”为素材拍摄的《一个人和一个村子的故事》播出,黄镇国也被“隆重推出”。全国各地的信件如雪花飘来。辽宁省一个雕塑家还寄来一个为他雕塑的铜像……《世界日报》、《人民日报》、《福建日报》、《海峡都市报》、《福建青年》、海峡之声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数十家媒体发文记述他为台属写信的传奇故事……他被誉为“海峡鸿雁”和“为寡妇写情书的人”。
2000年中秋节,当初风华正茂如今已然两鬓染霜的黄镇国,与时年81岁的“寡妇”陈巧云应邀到中央电视台参加《家园》的现场直播。破镜重圆的这10多年,“寡妇”们的生话美满幸福吗?巧云阿婆惟有长哭作答——39年青春少妇为夫守活寡守成了老妪,而夫婿归来已是一介龙钟老翁——这“破镜重圆”能赋有“美满幸福”的真正涵义吗?!黄镇国再一次为“寡妇”代言……
这10几年来,黄镇国已记不清接待了多少批国内外媒体记者、多少批探究台湾问题的专家和学者。他说他已经与展览馆结下了不解情缘。他将以“寡妇村”历史的见证人和这出悲剧的观众的双重身份,向人们细诉海峡隔断两岸亲人的生离死别和悲欢离合……
编辑:syst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