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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专访]祖地诗意的寻觅者——访台湾文化学者李瑞腾教授

时间:2004-07-09 14:24   来源:


  李瑞腾是个性情中人,他的“六朝之旅”如同一次“田野调查”,平添了些许灵感。谈到两岸文化关联,他感触良多:“台湾要‘去中国化’,政治层面可以操作一些东西,但在文化上,就有无法实践的困难。比如过年贴春联、清明节扫墓、中秋吃月饼,这些传了几代的民俗都来自大陆。台湾文化与大陆文化的渊源太深,尤其是传统文化,已经深入了血液......”

人物背景:
  李瑞腾,台湾“中央大学”教授、该校中文系主任、文学院院长。曾与友人创办《台湾文学观察杂志》、《台湾诗学季刊》。曾担任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会秘书长、理事长。现仍兼《文讯》杂志社顾问、九歌文教基金会执行长、台湾诗学季刊社社长。参与组织过许多文艺和交流活动。30年来李瑞腾著述不辍,出版诗集、散文集、文学评论集20种,并编有20余种各类文集。

  2004年4月6日,应江苏社科联之邀,台湾著名学者李瑞腾教授在南京与江苏学者座谈,作了题为《台湾当前文化环境》的演讲。李瑞腾教授是台湾高校中国文学研究的领军人物,他对台湾文学源流的剖析、对祖国传统真谛的领略,表现出深厚文化根底。李瑞腾身为土生土长的台湾人,为什么如此挚爱祖国传统文化并取得骄人的研究成果?为什么热衷于为两岸间交流之桥添砖加瓦?

  人生起步的文学启蒙

  李瑞腾出生于台湾南投草屯,一个远离都市的农乡。父母和亲戚几辈子都在当地生存,善良纯朴,务农为生。在李瑞腾的印象中,童年生活是闭塞的,也是快乐的。不识字的祖母给他讲故事,带他看布袋戏、歌仔戏,收音机里的说书节目更令他痴迷。他从小就知道了刘备三顾茅庐访诸葛亮、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等掌故。“传统的文学传播方式,引我进入古典传奇的世界,感知了忠孝节义之道,那算是我的文学启蒙吧。”

  在李瑞腾遥远的少年往事中,并没有家学渊源可寻。他考入台中一中,这是台湾中部最有名的中学。上高二时,他在家里翻到了一本《菜根谭》,这是读农校的大哥去当兵时留下的。他随手翻阅,却读得有滋有味。语录体的古文,言简意赅,浓缩着人生智慧。由此,他读古文读出了兴趣。他大哥还留下一本《中国文学史》,也成为他的攻读对象。当学校里上古文课时,别的同学还有些疑惑,他却是有备而来,一点不陌生,仿佛找到了知音。那时,他还模仿古今诗作,写些胡乱涂鸦的长短句,倾吐青春的躁动与不安。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台中一中,有两位语文老师使李瑞腾终生难忘。一位是生于台湾的廖苍洲先生,一位是来自山东的杨念慈先生。廖老师要学生把教室的杂物柜清洗干净,改装成书库,大家设法找书,经营一个全新的学习环境。他开始读徐志摩、朱自清,也读《孝经通考》一类的书,半生不熟地啃。“我怀着年轻人的冲动,在周记上,在作文里,写新诗,写散文,不管老师的命题,但老师似乎也批改得很快乐,在我的作文簿上洋洋洒洒和我交流对话。老师评语说我有徐志摩的热情,令我很受鼓舞。”后来他在清理文学资料时,才发现廖老师原来是一位新诗人,而杨老师是一位著名的小说家。

  在台湾的中国文化大学中文系读书时,李瑞腾最爱做的事,就是钻进图书馆贪婪地啃食典册,如同古人陆机的《文赋》所说,“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家境不富裕,他却十分充实。而他深感幸运的是,他有幸又得到了两位外省籍著名学者的点拨。

  一位是教书法的史紫忱老师,他是河南人,书法遒劲有力,而且文学素养极深。“我当时拼命学郑板桥的字,写得像极了,但是郑板桥没写过的字,怎么写都不对劲,于是我转而去找《郑板桥全集》以及评介板桥的书和文章,读出兴趣,写心得报告。文章交给史老师,老师的赞美让我兴奋。他要我改题重写,我就写成《郑板桥的文艺观》,老师拿给《自立晚报》副刊主编,全文刊在星期版,满满占了一个版面。”

  另一个是教文选的张梦机老师。他是湖南人,出身体育系,却诗才洋溢。“我早就期待他来上课,等他真的来了,看到他很强壮,就像传闻中球场上的样子。课上得精彩,下课后我找他聊天。他学识渊博,随便聊天比课堂上更有味。后来我负责编系刊,想专访他,他同意了。那是我第一次作访谈,有点兴奋,也难免紧张。从诗人、作品、读者得关系,师生展开诗之对话。我整理了一篇很长的《谈艺录》登在系刊,又改写成一篇论述文字,题目换成《诗歌创作的完成与欣赏》,分三天发表在《中央日报》副刊。我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很高兴。后来他也把对谈稿收入他的诗论集《思斋说诗》中。”

  “大我之爱”与“小我之情”

  当李瑞腾选择硕士论文的题目时,他把目光投向了六朝,那个中国历史上充满诗意的年代。李瑞腾认为,六朝是乱世,郑板桥写诗说,“六朝兴废太匆忙”。他透过乱世之苍茫,寻找知识分子失去最后一块可以耕读的田地的心态,“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阮籍诗)。既然生命朝不保夕,生存环境也如此动荡,该怎样理解当时的文学与思想呢?

  李瑞腾的探索虽然只是诗学,触角却伸向政权的变更、文化的冲撞乃至社会民心的浮沉,他是在全方位的开掘,完成了他的专著《六朝诗学研究》。“我看中国古代的文学论评有涉及到六朝的,也有些相关研究,但总论六朝诗学的论文还没有。我的选择应该是有意义的。”

  李瑞腾的学术研究的题目始于六朝,但几年之后的博士论文,他又选择了另一个重要时期晚清。大量的作家和作品的读解,离不开对于当时历史环境的分析。他终于完成了博士论文《晚清文学思想之研究》。

  在他看来,古代诗词是五千年中华文化的结晶,有必要深入研究,并以现代人的观念加以透视,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他说,他原想撰写一部《诗与山水》的书,计划从唐诗中找具体的山水,依中国地理分布编排,选诗、赏读并配图,很像要编一部《唐诗山水图册》。他从《全唐诗》、《佩文斋咏物诗选》、《古今图书集成》等书下手,想配合诗人之行止以及山水之描摹,来探寻情景交融的妙境。结果书未编成,却写了一篇题为《唐诗中的山水》的论文,从“神仙的故乡”、“隐者的乐园”、“山水与漂泊的心灵”这三节探索山水的美景与幽情,稍后发表在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会主办的年会上。

  当台湾《文艺月刊》约李瑞腾写一个专栏时,他向主编提出的构想,给专栏起名曰《诗心与国魂》,“其实,那原是我一篇文章的标题。我主要是用通俗易懂的文字,介绍古代具有感时忧国精神的诗人之作品,包括杜甫、白居易、陆游以及南明诗人张家玉等。我读他们的文集,选择其中的忧国忧民之作,辅以相关的历史材料,引发了许多读者的兴趣。”

  有志于普及中国古典文学的李瑞腾,觉得他做的专栏意义仍存,因为这是尊重历史。“而今,连台湾主持法务的政府高官都说,‘孙中山是国父’没有法律根据:台湾‘光复节’也没什么好庆祝了,换人‘统治’而已,何‘光复’之有?我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一点都不受影响,也不后悔写了《诗心与国魂》,对于同名专栏的写作状况,反而有些怀念了。”

  在李瑞腾主写《诗心与国魂》时,刊物主编约他另辟一专栏,也是推介中国古典诗词的。“我已经写了‘大我之爱’,把剑悲歌,动人心弦,但不免沉重,决定转写‘小我之情’,以‘美丽与哀愁’为名,着手探讨古典情诗。”他从《诗经.国风》所表现的爱情一路写下来,包括《比翼两鸳鸯:古典诗中的鸳鸯意象》、《自君之出矣:定型的闺怨情诗》、《青春常别离:商人妇的悲情》、《望夫石的故事传说》等等。主题式的探索,彰显传统社会中的女性之悲情,也针对特定对象的情诗详加分析,譬如韦庄、陆游、梅尧臣、黄仲则等古人的诗作。多年后,他把对古代情诗的解读结集成《相思千里》出版。

  热爱文学的“行动派”

  早在1988年,李瑞腾应邀赴新加坡,参加“第二届华文文学国际会议”。到会的,除海外华文文学研究者外,也有大陆学者。来自两岸的学者面对面,探讨、聊天,近距离接触,感觉非常亲切,分手时恋恋不舍。此后,李瑞腾负责在台北主办的学术会议,曾邀请大陆学者参与。大陆高校举办的研讨会,他欣然应邀前往,足迹遍及厦门、深圳、广州等十多个城市。他编辑的谢冰莹等台湾作家的著作,也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尽管这些文学艺术方面的交流活动,占用李瑞腾的不少时间,但他乐此不疲,无怨无悔。他说,在台湾的学者有两种做人方式,一种是“观念人”,就是关起门来做自己学问,以学术观念说话,这当然是社会需要的。另一种是“行动派”,就是从事文艺活动,做些交流和普及的工作,这也是社会需要的。也许是我的性格,也是我的责任,我愿意做“行动派”。

  2004年4月初,李瑞腾参加两岸学术活动,第四次来到江苏。当他应邀到徐州讲学后,主人问他愿意在徐州看些什么。他提出,要看看关盼盼故居。关盼盼何许人也?他说,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友人的爱妾。经过了解,关盼盼所居的“燕子楼”曾经重建。主人惊讶,台湾学者如此博学!

  原来,李瑞腾曾写过研究白居易的专著《一曲琵琶弹到今》,对白居易的人生与诗作进行了剖析。他知道白居易那篇名诗写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汴水与泗水的相交处就在古徐州,白居易也曾写过“燕子楼诗”。当李瑞腾来到云龙公园的燕子楼,他仿佛走进了关盼盼的情感世界,也让陪同的人知晓了尘封已久的历史掌故。

  随后,李瑞腾回南京途中,随台湾学术交流团数人前往淮安参观。他想看看《老残游记》作者刘鹗的故居,可是并没有列在参观项目里。刘鹗的故居在不在,在哪里,南京邀请单位的人也说不清。他不甘心,打电话问了一位熟悉的学者,说是故居就在淮安城,已经整修过,开放了没有,不知道。他到淮安,请当地人当向导,终于找到了刘鹗故居,看到了刘鹗笔下的勺湖。

  李瑞腾曾写过学术论文《老残游记的意象研究》,站在刘鹗故居前,他心潮难平,似乎隔着岁月,与古人进行着一次畅快的对谈。

  这次到南京之前,李瑞腾已经来过三次了。虽然他写六朝文论时,两岸之间还是隔绝状态,没法实地考察,“但我没有遗忘六朝,多少年后几次到南京,都有一种亲切之感。而且不只一次,在东南大学校园内六朝古松的面前,凝视、沉思,并且喃喃自语。”

  六朝古都南京,最使李瑞腾魂牵梦绕。前几次来南京,或是行程太紧,或是季节错位,他都没来得及领略江南春色得韵味。这次正逢春暖花开之时,阳光明媚,绿柳依依,笔者陪他去了玄武湖,登上明城墙。他在美丽春光中沉醉,连声赞叹:如诗,如画,太美了!他还买了好几本南京书籍资料,他说六朝文化很丰富,是一个值得两岸学者发掘得富矿。

  李瑞腾是个性情中人,他的“六朝之旅”如同一次“田野调查”,平添了些许灵感。谈到两岸文化关联,他感触良多:“台湾要‘去中国化’,政治层面可以操作一些东西,但在文化上,就有无法实践的困难。比如过年贴春联、清明节扫墓、中秋吃月饼,这些传了几代的民俗都来自大陆。台湾文化与大陆文化的渊源太深,尤其是传统文化,已经深入了血液......”

  学者李瑞腾得视角是学术的,也是民族的。笔者能感觉他的一颗敏感的心,在寻觅诗意的同时,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傅宁军)


(责任编辑:陆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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