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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爱我,我可要当真了:小鲜肉PK大龄剩女

时间:2015-10-15 13:25   来源:搜狐读书

  第五章 俗气凛然,酸气不侵

  (一)

  后来,李总曾在私下里对我透露过:“你知道当初为什么在五套方案当中,你能脱颖而出吗?因为你的策划方案写得最为简洁,而他们呢,全都是先写上几段感人肺腑的废话,然后才慢腾腾地进入正题……”

  我以为他接着会说出“有效把握客户的真实需求”之类的职场名言,赶紧掏出笔记本来,结果他接着说:“媒体人的时间多金贵啊,可不能这么糟蹋!”

  尼玛,这个理由实在太充分了……

  同时不免有一点淡淡的失落:妈的,我还以为自己能力特别突出呢!

  几次开会讨论后,老李根据我的建议,对全新的“城市笔记”专题板块做了定位调整,更颠覆,更接地气,全面体现差异化。为专题栏目命名时,大家踊跃给出了宝贵意见,最后则由我提议敲定为《H档案》(好吧,猥琐小人你赢了!当然,对李总,我假惺惺地交代说“H是我们城市的首位字母,同时又是许多美好单词的开头字母”之类可以当作放屁的创意说明),每周五在城市频道推出原创专题。由于前期只有我们五个人,所以包括主编在内,必须负责全部的策、采、编工作,而且创刊号必须在十一月十一日面市,任务十分艰巨啊。所以,我果断决定,本人最近这一段时间要弃文从编,再也不写小说啦!

  苏小哥儿听说后,感慨道:“这恐怕也是您所有倒霉读者的肺腑心声吧?”

  他这句话,使我的老脸不禁微微一热。作为一个重度拖延症患者,虽然合同上签订的是每周五交一次稿,但是事实上,我一般都会拖拉到周五晚上的二十八点以后才交,而且经常分量不足,全然不顾编辑在呼天抢地地催稿,读者在撕心裂肺地诅咒。

  当苏小哥儿得知创刊号主题与“私生活”有关,又感慨:“你这人哪,就耍流氓有干劲!”

  唉,世人皆看错我杨某啊!其实我在工作中,远不如他想的那么龌龊。尽管我在生活中,远比他想的更为龌龊……我们第一期专题的确出现了“私生活”三个字,不过完整的主标和副标应该是“全城热念:钻石王老五们的私生活”,将大手笔登出本市钻石王老五的八卦秘史。

  俗是俗了点儿,不过您先别急着嫌弃,先把这一段看完好吗亲?古往今来,打着风雅的幌子掩盖其卑鄙手段的例子还少吗?只有最高尚的人,才愿意给你最俗气的快乐。想不通的这位先生,你的年终奖是想要老板亲自给你洗一回脚,还是想要二十七个月的工资?装逼者宜揍之而不宜惯之也。所以,谁俗谁亲民,谁俗谁招疼。现世已污浊至斯,越是俗不可耐的角色,才越可能拥有坚不可摧的心志。从来清澈见底的人,反而难以经得住考验,往往小惑易其方,大惑易其性。一提到沾染俗气的物质就满脸憎恶的人,大多不是出于正直,而是出于恐惧。在现在这个社会,倘若你不服气重视物质的教育,就会得到轻视物质的教训——小杨康第一天去小学报名的时候,那个面试的女老师直接就问孩子:“家里几套房子?几辆车?什么牌子的?父母做什么工作?”

  本着俗气凛然的原则,最初我考虑,如果能有可靠消息,就把“私生活”改成“私生子”。但是李总从一个过气高数课代表的角度出发,认为顺利完成这个选题并不被起诉或暗杀的概率计算得数可能是高阶无穷小……

  然而,第一期选题敲定之后,竟遭到编辑部同事的集体排斥,这是在我意料之外的。

  四人全都是满脸错愕,继而一齐进入长时间的沉默,李总热情洋溢地鼓励了好几次,也没人肯主动发言。

  我抓了张白纸过来,写下几个字,推到李总面前。

  李总看到我写的“请让我单独跟他们谈谈”,立即会意,假称要到市里开会,托词离开。

  我伸出爪子叩一叩桌面,微笑着示意正在低头沉默的大家看向我:“同学们,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每一个牛逼文案都可能会碰上傻逼策划,因此,我们必须以虎逼之勇应对苦逼之事。”

  陈秀轩作为一个机敏的男人,马上笑了。吴亚蓉单手托腮,右手摆弄她的白色苹果,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面色不详。钱小水双手抱胸靠着椅背,倾斜着身子看我,嘴角噙着一个似是敌意又似蔑视的轻笑。肖娜坐在最边上,远远盯着我,眼中有几分好奇和研究。

  “当前是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信息更新速度之快是空前的,公众的认知扩展之快也是空前的,任何新鲜的话题,放到两天之后再谈就基本沦为炒冷饭了。所以,资讯和思想都变得非常廉价,靠着一个时效性的策划就能轰动业界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了,只能看得见表象的媒体人是没有活路的。想继续玩儿下去的话,要么,做深度;要么,做角度。”这些对我来说基本是已经成形的思考,所以侃侃而谈毫无滞涩。对面的骚年,笑你妹啊,没见过我脱离低级趣味的样子吗?杨五斤在你心目中如果只是一个流氓写手的存在,爷今天就非得抽你个脆的!

  我顿了顿,笑着指一指吴亚蓉手上正玩儿的手机:“亚蓉,微博为什么能如此吸引你,在开会的时候还一直刷新呢?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一百四十个字虽然不够发表长篇大论的专业纵深,但是它足够提供一个发人深省的角度。”

  吴亚蓉迅速抬起头,俏皮地吐一吐舌头,马上关掉了手机主屏幕。

  “所以,新鲜的角度更容易出彩,也便于树立自己的辨识度。我来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爱,最终他们却没能在一起——即使是这样一个老土的主题,也可以写得出《红楼梦》和《孔雀东南飞》。”我沉住了气,不急不躁,继续像兜售中老年保健品一样循循善诱,“大家都刚毕业不久,相信还对课堂教学有印象,比起板着脸孔说教,生动有趣的教学方式肯定更加讨喜。寓教于乐的含义就是:‘要想有意义,先得有意思。’有意思的老鼠叫米老鼠,有意思的猫叫加菲猫,有意思的女优叫苍井空……”

  会议室笑声未绝,我手机响了,是老刘打来的。

  我走到门外接电话,压低声催促:“有事儿快说,我这儿正开会呢!”

  “少扯淡了!你能开什么会?商量怎么糟蹋男同事吗?”

  “滚!”

  偷偷点起一根烟,我蹲在墙角向老刘简单汇报了一下最新的工作状况:由于知书达礼,杨某现在已经当上了干部,此刻正在主持会议云云。

  老刘怔了片刻,才感叹道:“就你?知书达礼?唉,你们老总的良心让狗吃了!”

  “老娘升职了正想杀个人祭天呢你信不?”

  “臣死不足惜,但是今晚有个饭局我必须得给你带路,海鲜楼订好的龙虾,有两尺多长……”

  “操,这么好的事你不早说,权且寄下你的人头!”

  (二)

  吃饭的时候,我趁着醺意问身边的老刘:“你当时没有趁虚而入玩儿命追我,现在后悔不?”

  我以为这个老不正经会回答“你丫现在也虚着呢”之类的调侃,岂料他郑重地摇了摇头:“不后悔。哥是个完美主义者,凡事从不强求。”

  他眉头皱得很紧,一脸的深沉,指缝间夹着的烟头正袅然冒出白烟,将乌压压的黑脸庞映得颇有仙气,宛如钟馗。一扫往日的没心没肺,他表情略微有些忧伤和纠结,仿佛陷入了什么痛苦的思索,甚至轻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真正美好的东西应该平淡而持久,既然现在达不到这个标准,也就不必后悔……哥混了四十几年,最近两年才懂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已经选择了付出,还计较什么得失呢?你少捅娄子我就烧高香了……”

  一般情况下,老刘的受教育程度与他喝大的程度成正比。旁人是喝高了撒野像流氓,他要喝高了则反而道貌岸然,说一口流利的人话,忧郁得跟肌肉版徐志摩似的,俨然一个资深文化人。

  当然,高出酒量的话,就成资深植物人了。

  “‘完美主义者’和‘凡事不强求’不搭边儿,别硬把自己往好词儿里整!”我耻笑他。

  “年纪大了,还是喜欢日久生情,不喜欢趁人之危。”老刘一笑,夹了个蒜蓉扇贝放进自己碟子。

  “你那个日得最久的呢,怎么没情了?”我问。

  “噗——”一坨刚嚼过两下的贝肉从老刘口中飞了出去,幸亏及时偏头,全喷在我面前餐巾上,我的人生顿时蒜香四溢。

  老刘手忙脚乱收拾残局,恶狠狠地瞪我。我这一句话把他噎了个踏踏实实。

  年轻时的老刘,风流而荒唐,二十刚出头就完成了“离异无孩”的个人成就,之后一直鬼混至今。曾经有过一个长期女友,据说撕心裂肺地爱了好几年,最后也还是客客气气地分了手。对于分手原因,老刘始终不肯细说,只是在偶尔谈起的时候,像小青年一样满脸唏嘘。

  “小五啊,我告诉你……”老刘擦干净嘴,端正了态度准备好好教训我。

  隔壁桌突然传来一阵放肆的哄笑,声浪之巨大,可以媲美传销、美发等脑残组织喊口号。海鲜楼的这两间大包厢中间,只有一扇木质推拉门隔开,隔音效果本来就极差,今天做东的主人坐在那边桌子,为示亲厚公平,这位假发男还特意吩咐服务员把推拉门打开了。

  假发男姓王,是老刘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年近花甲,钱已经挣够了,最近几年开始发掘自己的艺术潜能,平时喜欢舞文弄墨画画山水仕女什么的,虽然山水图都像是照着松花蛋的皮临摹的,仕女们个个神似甩饼精,尤其是他自费出版的那几本册子,如果是我写的,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人看。此时他在众人的谄媚中大吹牛皮,企图洗白自己的三次婚姻:“我认为,这是因为没有一个女人能让我真正动感情。其实当一个男人真正动感情的时候,他的爱较女人的爱要伟大得多!”深沉完毕,他又装出一副幽默的神态,接着说:“当然,从另一个方面看,女人恨起一个人来,倒比男人持久得多。”

  在场的男人们又发出一阵默契的哄堂大笑。

  我生平最烦这种自我感觉良好且歧视女性的矬男,长得跟个饭勺样儿,这般神奇的自信心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如果揍这个龟孙不犯法的话,估计这会儿队伍都排到海南岛了!

  趁着哄笑过后短暂的安静,我啪的一声搁下叉子,冷冷地开口:“三角形选的上帝必然是三角形,圆形也认为神是一个出色的圆圈,每一种事物都会把自己的属性加诸上帝。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一个男人觉得男人的爱更伟大!”

  老刘在旁好像又喷出了东西,回头僵尸爆发的时候可以把他栽在菜园里。

  王总转过头死死盯着我,脸色变幻片刻,硬生生挤出了一点笑容,腮上的肌肉抽搐不已。老刘见状赶紧咳嗽一声,机智地打圆场:“小五,你要是想赢得王总的注意的话,这可不是最佳的方式!”

  我操!刘老板,我都恨不得跟这位王总扭打起来了,您何出此言啊?

  这位王总肯定被我气得不轻,老刘领着我告辞的时候,他连“一起去洗个澡、唱歌吧”之类的亲热挽留都没有一句。我觉得,没有祭出一道艺术之光来劈死我,人家已经挺克制了。

  走出酒楼大门,我习惯性地检查自己口袋里的家当。老刘教过我,不怕烂醉,只要记得“伸手要钱”这四样:身份证、手机、钥匙、钱包。摸到了手机,顺便给丁中浩发条短信:“我十分钟之后就到家。”想了想,这个点儿不好打到车,赶紧又补充一句:“要是十分钟之后还不到,你就把短信再看一遍。”

  到了家,按开门灯,丁中浩突然从角落处蹿出,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铁家伙……哦,是个锅铲。

  他腰上系着条粉红色的围裙,十分娇艳。最初他对这玩意儿很抗拒:“打死我也不穿这种毫无节操的东西!”后来被锅里溅出的油星烫伤了大腿,默默翻出来,对着镜子比画良久……当时我摸着他毛茸茸的大腿,啧啧称奇:“这么厚的毛,怎么没加一点防御属性?”

  “没吃饱吧?”他熟练地把我的包扔到沙发上,转身端出一盘炒意粉,“尝尝看凉没,凉了我再给你热。”

  这盘意粉炒得好奢华,一眼瞅过去全是肉丝,经过他再三暗示和指点我才发现了西蓝花。

  “丁先森,咱家生活条件再好,也架不住你做饭这么铺张啊!”我叼着筷子发愁。实在不怨我挑食,大晚上的,刚吃了一肚子的海鲜,谁还对这等大荤之物有兴趣啊?

  丁中浩看出我的踌躇,从我手里拿回盘子:“不饿别硬撑,我就是怕你在外面吃不饱。”

  心里忽然堵得慌,仿佛有一团膨胀的气流结结实实地卡在喉管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给我眼泪都快憋出来了。这种强烈温暖与巨大悲痛交织的感觉,只在我回忆不堪往事的时候偶尔产生过:十几年前,我老爸生了一场重病,某个周末,大姑押着他到北京的医院去检查,第二天晚上回来一看,我只煮了一个鸡蛋吃。当时老杨的眼睛就红了,对我大姑说,我不能死,孩子还不会做饭呢。

  这也成了老杨的心病,他总担心我会饿死,恨不得我嫁个卖饲料的。我常常破罐子破摔地想:去他妈的爱情,只要谁对我的食欲负责,我就对他的性欲负责!

  突发感动之下,一夜恩爱不提。

  事后,丁中浩疲惫地蜷缩在我身边,清澈的眸子闪动着“幽怨”二字:“浑蛋,以后不许你这么晚才回家!我和康仔一直在等你,一直等到喜羊羊都放完了你还没回来,我只好先哄他去睡觉了……跟别的男人吃饭很开心吗,浑蛋?本来我准备要晾你一晚上不理你的,可是一看到你含苞待操的样子我就受不了……”

  (三)

  钱小水对本期策划的评价,就八个字:见者吐血,闻者晕厥。

  正巧,我对她也不待见,这孩子的审美眼光还停留在校园文学期刊的水平线上。当初为专题板块征名的时候,她提议叫《清蓬》,还声情并茂地对全体同事进行了一番鼓动演说:“……我们的栏目就应该像清晨一样,充满着朝气蓬勃的力量,同时又承载着蓬勃而出的梦想……”

  多么青春,多么诗意啊,我当时就流下了感动的大姨妈,然后不客气地打断她:“相同的理解,还可以叫《晨勃》。”

  我们对视了几秒,脑海中分别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画外音响起。

  杨五斤的腹诽:“你除了会背几个狗血排比句,还有毛用?毛用?”

  钱小水的心声:“我都不稀罕捶你,俗死您得了!”

  ——就这样,第一期专题,大家都伴着嚼屎一样的心情开工了。

  其实,俗有什么不好呢?我知道,有很多文字工作者都像丁字裤一样,装个逼都要侧漏,仿佛不写几个逻辑混乱的排比句就不算文艺青年,什么“我左手是过目不忘的萤火,右手是十年一个漫长的打坐”,乍一看肃然起敬,再一看狗屁不通,作者到底想通过这个神奇的句子表达什么?表达这些字其实是擦键盘的产物吗?受够了文艺腔的祸害,祖国人民现在只追求俗而有趣、贱而有效,《都市便民报》如果能改名叫《都市刁民报》,一定不会因为滞销而破产。

  吴亚蓉拿着采访提纲来问我:“主编,这个三十二岁的CEO是富二代吗?”

  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瞥去,那个人经常在财经杂志上出现,一度是本市报纸的头条人物。“当然,过去有不少媒体都形容他含着金汤匙出生,跟他一比,我们全都像含着砒霜出生的。”我匆匆把散落在桌子上的杂物揣进包里,踢掉人字拖,换上细高跟,准备出门去赶一个采访,“这些公子哥儿平均每人都有三个以上的女朋友,所以时间观念很强,你们注意一定要按照约好的时间过去拜访。”

  从新闻含金量来说,我倾向于采访富一代。但从娱乐角度来说,我更倾向于采访富二代。

  在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很多大脑装着屎的富二代,但绝对没有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富一代。我曾经跟几个富一代打过交道,无论是看起来风度翩翩的绅士,还是满脸横肉的暴发户,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大大地狡猾。即使厮混熟了,热情也只浮在脸上,待人的警惕性和防备心极强,难以挖出猛料。

  大步流星地迈出电梯,我不断低头看表,生怕迟到了被保安轰出来。由于方向感为负数,不会开车,可怜我一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每天不是跟几十口人共挤薄皮大馅的公交,就是跟十几号人哄抢百里空一的出租。我扒着车门肌肉偾张的样子,被许多司机师傅深深地记在心头,经常互相提醒打招呼:“哎,就是这个女的,上次一个刹车,她把我们车上的椅背拉断了,牛逼啊!”

  我常觉得自己入错行了,这一身挤公交的力气如果用在拔河上,何愁不把大象拽个跟头!

  走出公司,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采访地点。我靠在车后座,临时又想到了几个问题,迅速从包包里抽出提纲补充。

  今天这位司机老兄特别爱惜生命,逢灯必吃,谨慎得就像大姨妈来的第二天。我眼睁睁地看着表盘上的时针转了一圈,两边后槽牙都咬麻了,下车付钱的时候一时丧失理智,用力把纸币拍在他大腿上,手掌心震得隐隐作痛。司机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自知理亏,连一句粗话都没有说,只是低着头飞快地把车开走了,还算一条有担当的汉子。

  等等,他好像忘记找我钱了耶……禽兽!

  我预料得一点儿也没错,只迟到了几分钟,年轻貌美的女助理抱歉地拦住了我:“聂总正在开会,请您等等好吗……”

  我好想学老刘的话:少扯淡了,他能开什么会?商量怎么分配女同事吗?

  今天的采访对象叫聂云虎,是家族企业的未来继承人,亦是本地著名的花花阔少,最大爱好就是泡妞把妹,而且胃口颇大,不少小明星和小模特都是他的入幕之宾。据说热爱音乐,但对自家的生意没有多大兴趣,父母苦心培养至今,又是出国又是深造,依然不曾有过多大的作为。“就是一个被家族女性宠坏的软蛋。”这是姜坎儿的原话,在一次酒会上他们碰过面,热情寒暄后,他偷偷附在我耳边这样不屑地埋汰对方。

  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天,其间给丁中浩打了一个电话,发了两条微博,挠了几局ZR僵尸。

  办公室大门被推开,聂云虎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点头哈腰的下属。我已经听姜坎大致形容过他,不禁先入为主地觉得这货浑身洋溢着败家子的气质,微微一笑,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打招呼:“聂总,你好。”

  “杨小姐,不好意思,我今天很忙,你的采访能改期吗?”聂云虎的记忆力惊人,不但记得我约了他采访,连我姓什么都有印象,一脸和善的笑意也让人心生好感。

  然而,我心中却是一沉。现在我最怕听到的就是推辞,李总限定的日子迫在眉睫,集团的各个部门都在配合我们进行调整和磨合,唯一能由我自主控制的就是稿件内容,这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内容,必须要留下充裕的时间和同事们商讨修改,以及交给总编过目审阅,所以完稿日期是绝对定死的,谁也不能随意更改。

  “我打了六通电话才确认这个采访时间,聂总,你能不能拨冗接见我一下?”我仍保持着笑容站在他身前,并不让路,“我会控制时间,不会打扰你太久。”

  “抱歉,我真有很重要的事要办……”聂云虎一边说,一边给助理丢了个示意的眼色。

  女助理离开座位,几乎是一溜小跑着快步走过来,准备用职业化的送客脸色对付我。我心一横,抢在她开口之前,将准备好的一份采访提纲强行递进聂云虎手里:“这个采访对我也很重要,光是收集你的私人资料就花费了大量心血,如果时间真的不能容许我们合作,我希望你至少看一下我的诚意。”我不理会一旁的制止,态度依然礼貌而强硬,“聂总,我知道你接触过很多媒体,也见识过很多不负责任的报道,但是,作为刚刚成立的专题部,我们呵护自己的品牌,就像没出嫁的姑娘呵护自己的处女膜一样,你错过的不仅仅是一次采访,可能还是唯一一次有良知的诚实的交流。”

  我承认,“处女膜”这个比喻有些口不择言,也有失高雅。

  “哦?诚实?”聂云虎反问了一句,居然收下了提纲,扫视几眼,“你现在有空吗?”

  我一愣,不明就里,赶快答道:“当然。”

  “我的确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办,不能坐在办公室里接受你的采访。不过,假如你有时间,可以跟我一起去,咱们一边处理事情一边抽空聊聊,这样的采访模式你看可以吗?”聂云虎笑眯眯地提议,旁边正在拦阻我的女助理识趣地退开。

  我简直喜出望外:“当然可以,刀山火海我奉陪到底。”

  就这样,我按照聂云虎的行程安排,开始了第一次陪同全程的贴身采访。坐在这位著名王老五身边的副驾驶座上,我脑中掠过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擦,这是神马跑车?还没大巴坐着舒服呢!

  (四)

  穿过几个街区,聂云虎把车停在一家小店铺前,熟悉地把车钥匙扔给迎出来的侍者。

  下车之后,我抬头细瞧,这个铺子的店名是“H.P.E烘焙工作室”,位于一个陌生安静的街道角落,招牌是纯原木质地以极精细的手工艺雕成的,墙边的拐角处,探出一盏老式煤气街灯,后方的玻璃橱窗直接嵌入半艘巨大的船身,桅杆尖端处一顶粗犷的海盗旗帜正在风中猎猎作响。台阶上边的门廊里悬着一个粉色的晴天娃娃,随风飘动,若有人推门而入便会清脆作响。总之,这建筑包括装饰看起来都不伦不类,硬要给它下个定义的话应该叫作“地中海哥特式日漫田园中国风”吧。店主一定是个人妖,而且患有严重的人格分裂。

  店内面积颇大,装修风格一样精致而分裂,店铺是个跃层,聂云虎一声吆喝:“接客了!”从楼上咚咚咚跑下来几个大姑娘。

  当她们跑下了楼,飞扬的发丝平稳下来,我才发现我眼瞎,这三个是爷们儿。

  一个刘海比我还长,一个辫子比我还粗,一个小碎卷比我还风骚——三位爷,一看你们这身最炫网管风的发型和装扮我就知道,要么这是个摇滚乐队,要么就是个歌舞组合,表演少林功夫加唱歌跳舞什么的。

  扎马尾辫那爷们儿熟络地一伸手,往我肩膀一搭,扯着破锣般的嗓子问:“美女,你就是新来的女主管吗?”

  我小心翼翼地从他掌下挪开:“我是新来的女主顾……”

  “庄重点!都庄重点!人家是记者!”聂云虎拨开他的爪子,简单介绍了一下我的身份,然后转头四顾,“孙小美呢?刚才丫心急火燎地打电话给我,说有一件天大的事情要向我汇报,到底出什么事了?”

  孙小美?我暗暗颔首,这儿确实应该有个娘们儿控制住场面。

  马尾辫的爷们儿转过身,神秘兮兮地指了指一旁大门紧闭的烘焙工作间。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声,又一条长发汉子从工作间里边踹开门蹿将出来,横冲直撞地闯到我们面前,粉色围裙的荷叶边儿在腰间飘扬,他双手颤巍巍地捧着一杯布丁,径自递到聂云虎眼前:“快尝尝,这是我刚研制出来的新甜品,名字暂时就叫‘朋克布丁’!”

  我默默仰望这位身高一米八左右的黑大汉,他的名字叫孙小美……这个二货出门何愁不被雷劈啊!

  聂云虎肯定没想到丫口中“天大的事情”居然是品尝布丁,面孔一板想翻脸。小美察言观色,马上屁股一扭把布丁又递到我面前:“小姐,请你点评一下。”

  我迟疑着接过来,瞧了瞧聂云虎的脸色,在他脸上没有发现“小心,这草有毒”之类的表情,于是拈起勺子尝了尝,略加回味,老老实实地发表评论:“味道一流,但是外形就……请问布丁表层的这些小窟窿是怎么回事?它刚刚躺着中枪了吗?”

  孙小美一愣,突然喜形于色地抓住我的手:“小姐,你这个创意太棒了,我决定正式命名它为‘弹孔布丁’!”

  这孙子一惊一乍的,我一哆嗦差点把布丁杯子扔他脸上。

  小美还没激动够,唏嘘了半天,转身又抓住马尾辫叮嘱:“明天,我们就把这个新甜品‘弹孔布丁’加在点餐单上……”

  “都过来!”聂云虎打断了小美的叨逼叨,他走到窗边的大沙发边坐下,用指关节敲敲小茶几,示意我们都坐过去。沙发后面的背景墙是一幅艺术涂鸦,深暗的天空闪过几道星光,象征的意义无非是些饱经广大文青呻吟的酸滥玩意儿,什么“总在最深的绝望里,遇见最美丽的风景”啊,“就在这绽放的一瞬间,穿越所有痛苦”啊,“已然逝去的绝逼才是最美好的”啊之类的,在夜幕的云层上,还画有一块变形的挂钟,时间指向十一点半。

  “这里是个烘焙作坊,也是个私人会所,我们‘垂零’乐团没有演出的时候,这里就是创作室。”聂云虎斜斜靠在沙发上,享用着小美端过来的咖啡和芝士蛋糕,露出惬意的神色。当小美询问我想喝点什么时,他体贴地建议:“职业女性喝点热的花果茶最好,暖胃又养颜。”一副店铺主人的做派。

  “她想了解我的私生活,我想,就从H.P.E开始是再好不过了。”聂云虎逐一扫视在座的汉子们,眼中有征询的神色,“我们这个地下组织,该是时候见见太阳了吧?”

  这句话让其他人迅速兴奋起来,包括刚才在外面为聂云虎停车的那个貌似侍者的男子,也走过来抢了杯咖啡参与议论。“杨小姐,很荣幸为你介绍我们‘垂零’乐团!”一屋子人当中就数马尾辫爷们儿最活跃,他清了清嗓子,向我娓娓道来,“‘H.P.E’是‘Half Past Eleven’的缩写,因为接近零点,所以中文名字叫‘垂零’,我们是一个音乐创作团队,宗旨是‘散发不可能的光亮’。我们就是午夜十一点半时夜空中的星光,是一个呈现真挚与梦想的少年团队!”

  “少年?”我吓了一跳,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您今年贵庚?”

  人家根本不搭理我,仍沉醉在自己的阐述中不可自拔:“我们把梦想当作信仰!如果你曾见过满天星斗,就必定会将那些划破黑暗的光亮镌刻在心上。那是刺穿阴霾的锋芒,那是驱散迷惘的力量,那是周而复始、不曾辜负的坚持和希望……”

  他讲得激情四射,浑身充盈着一种狰狞的文艺气质,我不禁为他这种随时能迸发出诗意的境界所折服。在这个乐团里,他是负责搞笑的吧?

  “我只是乐团的股东,不参与管理。”聂云虎补充,“对我来说,能抽时间过来跟哥们儿交流一下音乐创作,偶尔作为键盘手参加几次演出,人生就基本圆满了。杨小姐,我希望你写我的角度跟别人不一样,在从前所有媒体的稿子里,我不是个继承祖业的富二代,就是个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就好像我没理想没信仰似的。你敢不敢不让我阐述什么企业理念,也别问我睡过多少女明星,就仅仅把我当成一个音乐人来采访?”

  他眼中的炽热使我有些震动,原来他真正的梦想是当一个音乐人,这远远超乎我的意料。

  没有错,他留给大众的印象,就是一个继承祖业的富二代,就是一个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我本以为他所谓的“爱好音乐”,不过是夜生活的消遣方式,和狐朋狗友去KTV吼几嗓子《套马杆》顺带调戏DJ公主之类,想不到,他竟是一个纯男性乐团的键盘手。

  “很多人都以为商人俗不可耐,眼里只有钱和女人,但其实对我来说,物质只是一张壳,保护着柔软的梦想,这张壳越坚硬,梦想就能坚持越久。无论这张外壳受到什么攻击,我都无所畏惧,可是一旦梦想被打破了,就能真正要了我的命。”聂云虎跷着脚侃侃而谈。这时仔细再看,被人钦慕也被人诋毁的聂总只不过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正在努力平衡梦想与责任。

  尽管我向来自诩俗气凛然,但不由得被他这种酸气感动,胸中有股热血翻腾上涌,来意完全被蒙蔽了,急需冷静一下找回理智。小美恰好端来一壶花果茶和一份焗龙虾,我岔开话题问他:“你就拿这些清汤寡水的东西糊弄股东?”

  “咋了?嫌味儿淡?”小美哈哈大笑,“等着,我这就出去找一泡新鲜的狗屎!”

  经我俩这一打趣,室内凝肃的气氛终于缓解,聂云虎笑呵呵地给大家分发餐具。小美把花果茶放在我面前,一壶暗橙色的茶水在巴掌大的小炉子上温着,骨瓷碟儿周围用一圈红红绿绿的樱桃香草作装饰,把小炉子打扮得那个漂亮啊唷!我发自真心地问了小美一句:“这茶壶里头炖的是你对象吗……”

编辑:普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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